“說。”
裴玄靜深深地吸了口氣:“請陛下允許妾從頭說起——數日前,因長安頻發蛇患,陛下命女尚書宋若華主持扶乩,以卜吉凶。為此,宋若茵提出要製作一套新的扶乩用具。她的理由是:這次扶乩與以往不同,專為蛇患占卜,所以不能使用已有的扶乩方法。但她的真實意圖卻是——製作一件殺人凶器。她找到將作監的學徒木匠,偷偷打造了兩個同樣的木盒,又在東市‘飛雲軒’定製了兩支截短的筆,並要求‘飛雲軒’中的練蠱者老張在其中一支筆上淬以劇毒。宋若茵還在取走毒筆時,設法放出老張所練的蠱蟲,弄死了老張,殺人滅口。隨後,她自己給兩個扶乩木盒各自配上《璿璣圖》和短筆,一個留存自用,另一個送給了平康坊北裏的名妓杜秋娘。但是她沒有料到,老張的心機極其險惡,也許他看出了宋若茵的禍心,便提前下手,在兩支筆上都淬了毒。結果宋若茵在試用那個以為無害的木盒時,便中毒身亡了。也就是說,老張和宋若茵這兩個狠毒之人,陰差陽錯地將彼此都害死了。而送去杜秋娘那裏的木盒,因妾未能及時警告,也不出意外地害死了杜秋娘。那麼,為什麼宋若茵要處心積慮地害死杜秋娘呢?”
裴玄靜停下來,看了看皇帝。他不動聲色地回望她,目光冷酷威嚴。
她繼續說:“與男子不同,女子殺人通常隻為了兩件事——情,或者仇。杜秋娘和宋若茵,一個是北裏名妓,一個是宮中女官,彼此素無往來,經妾調查,她們之間也無世家仇怨。那麼,就隻剩下一個‘情’字了。不過,對此妾隻有猜想。因為杜秋娘是京城名妓,所以妾推測,在她的恩客中有一位,恰好也是宋若茵的心上人。盡管宋若茵身居大內,誓言不婚,但誰都不能保證,她不曾心有所屬。而越是無法言說、難以實現的情感,才會越熾烈乃至令人瘋狂。妾猜想,宋若茵正是在這種無望的瘋狂驅使之下,決心殺死她所自認為的情敵杜秋娘。”
少頃,她才聽到皇帝用譏諷的口吻說:“你猜想?”
“是的陛下,妾猜想。妾亦不能妄自猜測那位恩客的身份。妾還以為,這一點對於了結此案,並不重要。”
“好,就先按你猜的往下說。”
“是。至此,已經厘清宋若茵、杜秋娘、飛雲軒老張這些人的死因。現在,就剩下宋若華的死了。女尚書之死更加蹊蹺,因為她執意用來扶乩的木盒,經過妾仔細檢查,絕對沒有任何問題,但大娘子仍然死了。妾隻能肯定一點:宋若華絕對不是中毒而亡的——實際上,宋大娘子是病故的。”
“病故?什麼病?”皇帝問,“女尚書患病,應當請宮中女醫診治,你都查過了嗎?”
“陛下,關於宋大娘子所患的病症,妾詳細詢問了宋若昭。她起初語焉不詳,刻意回避,後經不住我再三逼問,才坦白道,大娘子已患病多年,卻從不在宮中就醫,隻從宮外買藥回來服用。宋若茵經聖上許可,有隨意出入宮禁的自由,才能為大娘子定期帶回藥物。據宋若昭說,近年來大娘子的病勢加重,藥物不可有一日間斷,幾乎成了她續命的唯一辦法。而宋若茵一死,大娘子的藥就接不上了,身體便急劇衰弱。她又害怕暴露病情,不肯延醫治療,結果可想而知——所以大娘子是拚著一口氣完成扶乩,當天夜裏便病故了。”
皇帝逼視著裴玄靜:“你說了這麼多,還是沒有回答朕,宋若華所患的究竟是什麼病?”
“那是一種女子的病症……”裴玄靜說得有些艱難,“稱為血崩。”
“血崩?宮中治不好嗎?”
“宮中後妃眾多,此症候並不罕見。按輕重不一論,有的能治,有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