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覺悟這一切的時候,生命留給他的時間已經非常有限了,這令老詩人格外沉痛,格外傷感。“病知前路資糧少”,意謂來日無多,借用了佛經《俱舍論》中的頌語:“欲往前路無資糧。”年老體邁,久病在身,日益增強詩人對生命無多的憂患和傷感。人可以戰勝很多東西,但戰勝不了疾病,戰勝不了日益老去的時光。不隻是詩人呂本中有此體驗,每一個生命走到晚秋這一步的時候都會感慨再三。一個“病”字,殘酷冷峻,無助至極。一個“少”字,沉痛絕望,感人至深。
“老覺平生事業非”,是斷然語,否定平生孜孜以求的功名富貴,否定壯誌滿懷的宏大崇高,否定金榜題名、建功立業,否定飛黃騰達、炙手可熱。一切的一切,在詩人以往看來極有意義,值得為之苦苦追求的東西,現在看來都是毫無意義的。“老”是老邁滄桑,曆經風雨,熟諳人生;“老”也是十磨九難,一路坎坷,豁然洞達。“非”是斷然否定,傳統價值、功名事業,一筆勾銷!人啊,悲哀就在這裏,要到“老”才覺“非”,為什麼不早年就明白這一點呢?為什麼前人早已道出了人生真諦,後人卻硬是不相信呢?凡事都要經過自己親自體驗嗎?人是時間的犧牲品,人是曆史的墳塋,這就是現實。
詩人在三、四兩句抒發感慨,重重青山啊,茫茫大海,天地廣闊,人海紛紜,誰又同我一起,同往同歸呢?詩人不願意直截了當地說出“死亡”這個沉痛的字眼,代之以“同往”“同歸”,貌似輕鬆,實則沉重。人類對於死亡有普遍相似的體驗和認識,人人都知道,死亡不可抗拒,生命的終點就是一堆黃土。在死亡麵前,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的,都是不可以選擇的。但是,一到每一個具體的生命,則仍然是害怕死亡,恐懼未知的世界,萬分留戀一分一秒的寶貴時光。生之眷戀,死之恐懼,是正常人的生命體驗。
呂詩人這裏就流露出了這份憂懼,獨自上路,走向未知,孤寂絕望,萬分恐懼!青山隱隱,滄海茫茫,加重了詩人心中的困惑迷茫,加重了人生旅途的撲朔迷離。像詩人一樣,每一個生命走向終點,都是孤獨的、淒寂的,盡管有許多活著的人們為他們送行,但是活著的熱鬧又怎能理解死亡的孤寂呢?有句話這樣講,活著與活著的隔膜無異於死亡,死亡與死亡的鄰近無異於活著,其間表現的生死之別的痛苦、孤寂,不難體驗。
這是一首“臨終詩”,詩人麵對衰暮死亡,內心充滿了憂恨、孤寂,詩人麵對人生過往追求,內心充滿了後悔與自責,反複吟誦。筆者有一種感覺,人啊,在某些特定情況下,不怕死亡,不怕病痛,真正可怕可悲的,是不能忍受生命離開之前的孤獨絕望。呂本中這首“臨終詩”向人們昭示一個自感壯誌未酬的心靈,在走向死亡時會產生痛苦的自我否定。
風雲有意雨有情
中牟道中二首(其一)
陳與義雨意欲成還未成,歸雲卻作伴人行。依然壞郭中牟縣,千尺浮屠管送迎。
遊子行走山川,心靈流浪江湖,沒有人樂意辭親遠遊、背井離鄉,沒有人歡喜單槍匹馬、獨向天涯。遊子的心中,裝滿故鄉的山水草木、花鳥蟲魚、牛羊雞犬,遊子的腦海浮現親人的舉手投足、一顰一笑、一言一語。漂泊的旅程,處處寫滿了鄉思,時時都有愁緒。宋代詩人陳與義一次經過河南中牟縣,天色近晚,風雲激蕩,心中湧起愁雲慘霧,莫名憂思噴湧而出,寫下了這首詩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