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延平閉眼,長出一口濁氣,問:“師尊,這也是天子的意思?”
“是,也不是。情勢如此,由不得人選擇。好在,當今陛下是個明主,繼位之初就知隱忍之道。楊肇基父子,就是一把好刀。當年的戚公,就是張相手中的刀,這才能革除積弊,使得國朝得以重振、中興。王威父子也不差,而你,想要當這把刀要走的路還長著呢。去吧,崔閣老那裏還有事吩咐。”
朱延平拱手長揖,步子沉重,來到了崔景榮的小隔間。
崔景榮見他來了,放下手頭工作,問:“該知道的,想必你也知道了。你是個什麼意思?願意幹,我們就幫你頂著。不願意幹,西北之戰後,交出兵權下去當個知縣知州,估計這輩子也就這麼過去了,說說吧。”
“我沒有選擇,不知道崔公和成師是怎麼想的,反正我的良心還在,一息尚存,我就會拚命。榮華富貴心之所願,執掌強兵縱橫四方也是心之所願,良心催促,如何不願?”
朱延平在這裏就自在了,坐在一旁椅子上,向後躺著,他感覺自己渾身的力量被抽空了,發現的事實太過驚恐,也實在是太惡心。
或許,那個張蓋和他一樣,也是一個一腔熱血的人,隻是身懷宗族血仇,又是跟著毛文龍的,所以隻能死,被朝廷活生生推一把,推到火坑裏去。
內耗,這就是內耗,讓人觸目驚心的內耗,無法想象的內耗。挑事的想發財,受害者要報仇,維持局麵的人隻能昧著良心跟著做髒事。
躺在椅子上,朱延平側頭看著崔景榮,苦笑,聲音低沉:“太多的讓我想不明白,你是前輩,這些事情是在你眼皮子底下發生的,什麼原由崔公是明白的。我不願意去想,想通了,恐怕我也會變成那樣的人。我隻想殺人,殺該殺之人,送他們去他們該去的地方。崔公有吩咐就說,我沒其他本事,隻能帶著弟兄們殺人。治國的事情,才是崔公、成師該考慮的。”
崔景榮緩緩點頭,道:“原定你部要在九月十八出兵,為了麻痹河套賊,我與魏閹想了個法子替你瞞天過海。也不複雜,訓練的事情可以一邊打一邊練,小勝小敗,連戰不斷,最能鍛煉精銳。所以,後天會有一批物資補充到鎮虜軍,而你們要進行行軍訓練。借著這個機會,你率兵去宣大。第二批物資走桑幹河,估計在八月二十五就能到。之後,你部所缺糧草,可以從山西補充。”
崔景榮說著,來到掛壁上的地圖旁,手指指著劃了一條行軍路線:“有兩條路線,一條是走山西,一條是從殺胡口出塞。走山西,可以就近補充糧秣,那邊會有楊嗣昌幫你籌糧,遇到不開眼的,殺了就是。第二條就是走塞外,去東套,那邊還在打,你過去收編,能得最少三千騎。”
“你懂蒙古人的心思,我們許可你找土默特人談條件,可以和他們借用牛羊。朝廷會從馬市上補充他們,不會虧待他們。”
最後,崔景榮在河套地區大大的劃了一個圈:“最後,我還要囑咐你的是,河套地區我們守不住,更不能讓瓦剌人、土默特人染指。所以,別把河套人殺絕了,我們還需要這些人占據肥沃的河套,替我們充當緩衝。”
朱延平的殺氣實在是太重了,崔景榮和魏忠賢打交道的時候,才知道這小子在塞外一口氣殺了兩千俘虜。整個大明朝,從開國至今,真敢這麼幹,還肆無忌憚的人隻有一個,那就是常遇春。
朱元璋為了招降順利,減少損失一直提倡少殺俘殺降,可常遇春我行我素,逮到了就殺。別人最多逮到一千,悄悄殺幾百解解氣。常遇春則是毫無顧忌的殺,光明正大的殺,恨不得別人不知道他違令殺降一樣,就差逢人就說我殺降了,你殺了多少……
文人也是分層次的,從書中找到自己的道,如海瑞可以為了道而舍棄一切人的弱點。王陽明是找不到合適自己的道,在聖人的基礎上,自開一脈。
其他文人的傑出人物,都找到了自己的道。為了這個道,他們可以從容赴死,全家手拉手跳井,所以更不會在意傷亡。心中有道,不懼生死。
崔景榮就是這種情況,朱延平殺再多該死的人,他隻會喝一口酒感歎一聲痛快。不會去管那些死了的人是不是想死,也不會去管那些人的家眷是不是要餓死。
做事情要負責,做了那種尋死的事情,就要有死亡的覺悟。
道理就是如此的簡單,想太多沒用,因為道理是不會變的,想不通留下陰影,隻會汙了自己的道。
朱延平也被魯衍孟潛移默化下有了自己的道,那就是殺該殺之人,做該做之事。得到了是我的幸事,失敗了我也努力過,不愧此生。
心中有道的人,最是冷酷。信徒也是如此,隻是愚昧而已。無產階級思想,也是一種道,最終的結果就是大公大同,值得無數的人赴死。
朱延平默然中離開京師,他要參與一場戰爭,他要去送一些人去他們該去的地方,上帝的子民去找上帝,財神的信徒去找財神,信長生天的去找長生天,信佛的去見地藏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