則陽第四

遽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未嘗不始於是而卒訕之以非也,未知今之所謂是之非五十九非也。萬物有乎生而莫見其根,有乎出而莫見其門。人皆尊其知之所知而莫知恃其知之所不知而後知,可不謂大疑乎!己乎已乎!且無所逃。此所謂然與,然乎?

郭註:化,謂順世而不係於彼我。順物而暢,物情之變然也。情變未始有極,無根無門,忽爾自然,故莫見。唯無生無出者,能睹其門而測其根。我所不知物有知之者,用物之知,無所不知,獨任我知,其知寡矣。今不恃物以知而自尊其知,則物不然,非大疑而何?不能用彼,則寄身無地。自謂然者,天下未之然也。

呂註: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未嘗不始是而卒訕之以非,與孔子同。然知或未止乎其所不知,則所謂是者固未定,又安知今之所是五十九非也?夫物生而莫見其根,出而莫見其門,則知之所不知者,乃萬物之所由生出也;而人皆尊其知之所知,至其知之所不知,則常恐其虛而莫之恃,每至望崖而反,其為疑也,豈不大哉!已乎,已乎,且無所逃,言若此者終不可與有至而其身之不能容也。雖今所言為然,未知其果然耶?使人忘言以契之。

疑獨註:夫人自幼至老,新故相代,處造化中不覺其遷。伯玉能順化日新,未嘗不始是而卒非,未知今之謂是非五十九年前之非也。物生之根,即天地根。物出之門,即玄牝門。二者皆本於穀神,其源一也。知之所知,智者之事;知所不知,聖人之事。知尊其智而不知尊其聖,可不謂大疑乎?已乎,已乎,言不如止其取含之心,萬物於造化無可逃之理,我以為然彼或不然,是非之所以起,各任其然則當矣。

碧虛註:化化不停,交臂已失。世之求是者,非求道理也,求伴於我者也。世之去非者非者,邪曲也,去忤於心者也。侔我者未必真是,忤心者未必真非,故有始是卒非之嘆。五十九固今之是,今若悟非,乃知昔之未是;知其是之未是,惟莫之是者無非,故至是無非,至非無是。夫虛無恍惚,至道之根,淡泊寂寞,眾妙之門。此萬物之所生出也。人之所知出乎不知,因其不知而後知也。不明此者,豈不大疑乎?世事糾紛,日新其變,知與不知莫如止也。所知者人事,不知者天理;人事有為,是非莫逃;天理無為,安逃哉!若以己所知而謂之然,則眾謂之不然者亦多矣,然乎言未必然也。

《鬳齊口義》:年六十而六十化,一年之見勝一年也。又安知六十歲之是便為是耶?物生必有根,其出必有門,但人不見此,是其不可知者。凡人知其所知而不知其所不知以為至矣,此大惑也。無所逃,謂自然而然,不知之知,通古今,徹上下,何處無此理?如何逃得?與乎,皆疑辭。明有所易謂之變,暗有所易謂之化。行年六十而六十化,謂人處世間,其形容知識能解事為,被造物,暗易而不知,未嘗不始是而卒非也。及乎耳順之年,更事既久,庶乎是非可定,物理可明,然猶未知今之所謂是非五十九年之非也。此言物變無窮,事變無窮,人心之變亦無窮,三者交相化而古今成焉,得失著焉。事融理定,是非乃審,然猶未知後世之公論何如也。人閱人而成世,事更事而成化。若蚊虻、野馬之過前,不知其幾,而吾之至靈真常者,固未嘗變也。人而知此,死生不足以動其心矣。物之生死出入,有根有門,而人不見者,皆知尊其所知以為已能而不知恃其所不知而後能知;信能知其所不知,則萬物之根門可睹矣!其生死出入,理之常然,化與不化,與之俱化,則亦何惑之有!益人生所知所能,特其不知不能中萬分之一耳。聖人亦不能盡,夫知能又豈能逃乎物化哉!雖然,吾今所言以為是者,亦未知其信然否也。凡聖賢論化,皆有不敢指定之辭,乃其不可致詁之妙,此所以為化。

仲尼問於太史大強、伯常騫、稀韋曰:夫衛靈公飲酒湛樂,不聽國家之政;田獵畢弋,不應諸侯之際;其所以為靈公者,何邪?大強曰:是因是也。伯常騫曰:靈公有妻三人,同濫而浴。史鰭奉禦而進所,搏幣而扶翼。其慢若彼之甚也,見賢人若此其肅也,是其所以為靈公也。稀韋曰:夫靈公也死,卜葬於故墓不吉,卜葬於沙丘而吉。掘之數仞,得石槨焉,洗而視之,有銘焉,曰:不馮其子,靈公奪而埋之。夫靈公之為靈也,久矣!之二人何足以識之!

郭註:靈,即無道之謐。男女同浴,此無禮也,以鱔為賢而奉禦之勞,搏幣而扶翼,使不得終禮,此所謂肅賢也。幣者,奉禦之物。欲以肅賢補其私慢,靈有二義,亦可謂善,故仲尼問焉。子謂劇嘖,言不憑,其子靈公將奪汝處也。夫物皆先有其命,故來事可知,是以凡所為者不得不為所不為者不可得為,而愚者以為為之在己,不亦妄乎!徒識已然之見事,未知已然之出於自然也。

呂註:大技、伯常騫則以人論之,稀韋則以天論之。以天論則雖名鎰,固非人之所能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