則陽第三
孔子之楚,舍於蟻丘之漿。其鄰有夫妻臣妾登極者,子路曰:是穫稜何為者耶?仲尼曰:是聖人僕也。自埋於民,自藏於畔。其聲銷,其誌無窮,其口雖言,其心未嘗言,方且與世遺而心不屑與之俱。是陸沉者也,其市南宜僚耶?子路請往召之。孔子曰:已矣!彼知丘之著於己也,知丘之適楚,以丘為必使楚王召己也,彼且以丘為佞人也。夫若然者,其於佞人也羞聞其言,而況親見其身乎?而何以為存!子路往視之,其室虛矣。
郭註:埋於民,與民同也。藏畔,謂進不榮華,退不枯槁。聲消,謂損名。其誌無窮,規長生也。所言者世言,而心與世異。人中隱者,譬無水而沉。著,明也。何以為存,不如舍之以從其誌。其室虛,果逃去也。
呂註:見孔子來而登極者,示不與之接,將徙而之高。聖人僕,聖德而僕者。埋於民,則不為可見之行。藏於畔,則不居中正之德。聲消誌無窮,退藏於密,而遊方之外。口雖言而未嘗言,欲無言而不能無言。與世違而不屑與俱,將欲遁世而去也。以聖德遊人間,而人莫知,猶處陸而沉者。以孔子之進言之,棲棲然以天下為事,則似佞也。然而人皆為宜僚,則橫目之民誰與救?聖人之道將墜地而不傳也。昔微生畝嘗以孔子為佞,孔子答以非敢。今於宜僚則自謂為佞人,以明所貴者在此而棲棲者非得已也。
疑獨註:蟻丘,地名。賣漿水之家,登極昇高而望。稷稷,衆多。埋於民,與民同藏於畔,不見境。聲消,損名。誌無窮,誌於道也。無意於言,聊以應物,心與世違,外與人同耳。聖人天隱,在陸而沉,隱於酈市者似之。莊子寓言於孔子、宜僚以非聖人之述。其室虛,謂不見其逵。於此有以見夫子與民同息,宜僚離人入天者也。
碧虛註:登極者,昇屋楝而觀孔子。執僕禦之事,師聖人者也,猶庚桑楚為老聃役,自埋於民;如列子居鄭圃,人無識者。自藏於畔,如長沮、桀溺晦耕隴畔。故聲消而誌暢,言出而心忘,不屑與世俱處,陸而若沉也。孔子度宜僚之不見已,猶嚴僖之恥見許,由。而何以為存,言汝何綠留得此人也。
《鬳齋口義》:極,屋棟。僕,猶徒。埋,隱。畔,鄰也。藏,居比鄰而人不知。聲消,逃名。在陸而沉,喻隱於酈市。著,猶知。佞,多言。何以為存,叉去而不留也。古者風俗淳厚,民至老死不相往來,各安其素分,內足而無求於外故也。今夫子遑遑歷聘,欲以仁義化天下,之屈折禮樂而失恬愉之性,彼隱德潛耀之君子宜其徙而之高,唯恐去之之不速也。然而聖人愛人無已,不問己之窮達,嘗以兼濟天下為心,與彼陸沉獨善者不可同日而語。夫子知其為聖人僕役而未昇堂奧,是亦逃名求誌者,鈴市南熊宜僚也。聖人知人之審若此,子路欲召之,而夫子知其叉不至。其室虛,即《語》雲使子路反見之,至則行矣,於此尤足以彰夫子先知之明,而陸沉獨善者處身之隘,亦隨其見地,各從所好而已矣。
長梧封人問子牢曰:君為政焉勿鹵莽,治民焉勿滅裂。昔予為禾,耕而鹵莽之,則其實亦鹵莽而報予;芸而滅裂之,其實亦滅裂而報予。予來年變齊,深耕而熟擾之,其禾繁以滋,予終年厭餐。莊子聞之曰:今人之治其形,理其心,多有似封人之所謂,遁其天,離其性,滅其情,亡其神,以衆為。故鹵莽其性者,欲惡之孽,為性崔葦兼葭,始萌以扶吾形,尋擢吾性;並潰漏發,不擇所出,瘟疽疥癱,內熱搜膏是也。
郭註:鹵莽滅裂,謂輕脫末略,不盡其分。功盡其分,無為之至也。夫遁離滅亡,以衆為之所致,若各至其極,則有何息?荏葦害黍稷,欲惡傷正性。形扶疏,則神氣傷以欲惡引性,不至於當。此鹵莽之報也。
呂註:為道日損,以至無為,是所以治形理心者也。而乃遁天離性,滅神亡情,以衆為而不知止,則鹵莽之甚矣!其安易持,未兆易謀,內之欲惡為濯葦,外之兼葭。扶吾形尋擢吾性,天理滅矣!於是時而欲治之可得乎?並漬漏發已下,皆欲惡為孽,奪其真之所為也。
疑獨註:為政治民,而鹵莽滅裂,則疏略而無成功。封人推己治田之事亦然。明年遂變所用之法,而深耕熟耰,其禾繁滋,終年厭養,用力多則報亦侈也。人之治形理心,亦如之。遁天,逃其自然,故離性滅情,亡神以徇衆人之所為,動之死地者也。兼葭,始萌,扶苗之形而長。及其已盛,則害苗。欲惡之情始動,形亦隨而充盛,及其熾而不節,則害性。故必製於始萌之初,否則尋擢吾性,性失欲熾,精氣漬漏,不擇所出,遂成療疽疥癱,內熱波膏之病,至於神去形遷而後已。此治性鹵莽之報也。溲膏,即便濁之病。
《鬳齊口義》:封人因耕喻政,莊子又以喻學,束坡《稼說》倣此。變齊,易其耕法。好惡之性,猶荏葦,即茅塞其心之義。性蔽塞,則欲日長,如兼蔆始萌,充滿其身,言通身是人欲。以人欲扶其形,則動失自然之理,拔去真性而天理滅矣。性失,氣亦病。有並漬者,有漏發者,不擇所出,觸則成病。此段戒人,縱欲者必殺身也。變齊,舊音去聲,耕法也。司馬如字,謂變其耕法,不與人齊。一雲變齊國之耕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