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
高中的最後一年,對時小多來說,發生了很多故事。
九月份舉辦的省高中生數學聯賽,季星臨如願參加。比賽分一試和二試,隻間隔二十分鍾,節奏十分緊湊。季星臨全程麵無表情,很少說話,也不與任何人溝通,像一尊雕像,冷硬、幹淨、線條精致。
參加過那場比賽的人都對他印象深刻。
比賽結束後,帶隊老師問季星臨感覺如何,季星臨輕描淡寫地說還行。再問下去,他就什麼都不肯說了,老師一口氣卡在喉嚨裏,險些背過氣去。
七上八下地等了將近一個月,成績終於公布,季星臨的名字赫然在一等獎的名單上。帶隊老師又是高興又是生氣,拽著顧若楊抱怨,說:“這叫還行?季星臨居然跟我說感覺還行!”
顧若楊笑得眼睛都沒了,說:“那小孩性格謹慎,做事也穩當,向來說一半留一半,‘還行’兩個字已經是很高的評價了。”
數學聯賽的成績一公布,很多高校朝季星臨拋來橄欖枝,邀請他參加自主招生會。
季星臨隻是將那些學校的資料大概翻了翻就擱在了一邊,搖頭說沒興趣。
顧若楊看著那些亮閃閃的校徽,突然有點兒羨慕嫉妒恨。
時小多在一旁起哄,說:“顧總,你想不想打死他?反正,我挺想的。”
當著季星臨的麵,顧若楊沒作聲,背地裏悄悄跟時小多說:“你準備什麼時候打死他?我去幫你套麻袋。”
時小多笑得險些從椅子上摔下來。她做了一朵小紅花,貼在季星臨的胸口處,就像獎勵一個按時午睡的小朋友,然後踮起腳,拍著季星臨的肩膀,說:“革命尚未成功,小同誌要繼續努力呀!”
季星臨抬手在時小多腦門上敲了一下。
時小多慢慢閉上眼睛,她聽見心跳的聲音,歡快著,雀躍著。
作為數學聯賽一等獎的獲得者,季星臨將與其他學校的幾名學生組成代表隊,參加12月舉辦的全國數學賽。比賽曆時五天,包括開閉幕式和頒獎儀式。
代表隊乘飛機前往D市,機場大廳裏,一行人等著領隊去取登機牌。季星臨站在角落裏,白T恤運動褲,額發蓋過眉毛,有種桀驁並清冷的感覺。他調高耳機的音量,裏麵播放著英語新聞。
有人在他肩上重重一拍,季星臨轉過頭,就看見時小多站在那兒,眼睛彎著,笑眯眯的,一臉“沒想到吧”的得意表情。
季星臨愣了一秒,開口時帶著點訓斥的味道:“都高三了,你還敢逃課!”
這個時間學校正在上課,她準是翻牆出來的!
季星臨的聲音有點兒高,周圍的人都看過來,時小多被澆了一頭冷水,情緒迅速低落,小聲說:“我就是想送送你嘛……畢竟,再見麵就是一個星期以後了……而且,我是在午休時間出來的,也不能算逃課吧……”
“算了,”時小多越說越覺得委屈,跺了跺腳,“當我沒來過。”
時小多說走就走,連說句話的時間都沒給季星臨留。領隊拿著登機牌過來招呼大家排隊安檢,季星臨隨著人流走了兩步,似乎想到什麼,又站住不動了。他將肩上的背包扔給領隊,說:“等我一下,馬上就回來。”
不等領隊回答,季星臨已經邁步跑遠了。
時小多哪兒都沒去,就坐在機場外的台階上,風一吹,身上的校服微微鼓起來,蘑菇似的。她正發呆,頭頂上方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怎麼還不回去?”
時小多有點兒賭氣,不想理季星臨,隻當沒聽見,專注地看著地麵數螞蟻。
季星臨握著時小多的手臂,將她拉起來:“地上涼,不要隨便坐。”
時小多扭臉看向一邊,還是不說話。時間不多,季星臨摸摸她的頭,語氣溫和:“比賽是全封閉的,這幾天我不能跟你聯係,你要注意休息,別太累。”
季星臨很少叮囑別人,有點兒詞窮,伸手碰了碰時小多垂在頰邊的碎發,然後湊到她耳邊,聲音壓得很低,輕輕柔柔地說:“等我回來。”
季星臨身上有沐浴露的味道,被風送過來,盈滿呼吸。時小多臉上浮起一點兒紅,她眼睛還看著別處,手卻伸過去,悄悄握住了季星臨的衣角。
〔154〕
12月的D市飄著細碎的雪,天空如暗藍的寶石,一下飛機就覺得冷風撲麵。季星臨伸手到口袋裏去找口罩,卻摸到兩顆橘子糖,準是時小多趁他不注意塞進來的。
季星臨剝開糖紙吃了一顆,清爽的味道占據味蕾,好像連周身的寒氣都散了幾分。
參賽選手都住在承辦比賽的院校下轄的酒店裏,季星臨不喜歡熱鬧,也不喜歡和陌生人搭話,他避開其他人跑到酒店的天台上去吹風,耳機裏循環播放著那首My Prayer。
That was meant to share it with you
My heart my mind my soul
我命中注定和你分享這一切
我的全部,我的一切
……
同組的一個女孩似乎對季星臨有點兒興趣,她在季星臨身上發現很多有意思的小習慣,比如愛吃橘子味的水果糖,比如甜品隻吃香橙舒芙蕾。他很少主動和人說話,大部分時間都是沉默的,沉默的樣子卻格外好看,瞳仁幽深,像沉著一角星空。
她跟在季星臨身後爬上天台,攏著裙擺坐在他身邊,問他在想什麼。
溫度低,呼吸間有淡色的白霧。季星臨抬起頭,雪花落進他的眼睛裏,驀地一冰。他說:“我想回家,回到一個人身邊去。”
我很想她,很想見到她。
按照比賽流程,第一天是開幕式,第二天和第三天才是正式的比賽時間,每天三道題,限四個半小時完成,難度很高,技巧性也很強。全國賽是真正的高手對決,季星臨依舊鎮靜,不焦慮,不浮躁,幹淨坦然,又鬥誌昂揚。在他臉上看不到任何表情,卻能從他的眼神裏讀出一種味道,強大堅韌,猶如山脈,這讓他在一眾同齡人中格外惹眼。
那一年,參賽人數兩百人左右,季星臨沒能進入前三名,名列第四,同時拿到了K大的保送資格。
消息傳回學校,所有人都很開心,顧若楊、池樹、季懷書,當然,還有時小多。她將季星臨獲獎的簡訊拿給時遇看,用盡美好的詞彙去形容她心上的男孩,眼睛裏滿是驕傲,還有藏不住的欣喜。
有多久沒看到小多這樣高興了?
時遇歎息著想。
高興得就像拿到保送資格的人是她自己。
若不是惦念至深,又怎麼會感同身受。
時遇摸摸時小多的腦袋,說:“爸媽快回國了,高考結束後,邀請季星臨來吃頓飯吧,就當為他慶祝了。”
時小多怔了怔,接著,便明白了時遇的用意,她張開手臂抱住時遇,小聲說:“遇哥,能成為你的小妹妹,我特別感激。”
參賽隊回到南城那天時小多在上課,她沒敢去接機,怕季星臨又凶她,怪她隨便曠課。她數著時間好不容易挨到放學,鈴聲一響就躥了出去,打車直奔季星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