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停停,走到若羌山下的時候他已經精疲力盡,這時他遠離了前半生的繁華,像個乞丐一樣倒在了路邊上。
民間是傳言是假的,饑餓的黑熊並不嫌棄“死人”,要不是章家的馬隊恰巧路過,很早之前,世上就沒有必蘭.阿敏這個人了。
他第一眼看見章舒玉,是在倒退的馬車上,那人從車廂裏鑽出來問情況,受驚的馬兒不聽指揮猛地欲往斜衝,章舒玉沒有防備,被顛得直接從車轅上掉了下來,滾了一身的枯草葉。
必蘭.阿敏當時就絕望了,如果來的是江湖人,或許會有膽量來救他一救,可這麼一群隻是看見熊就嚇得吱哇亂叫的隊伍,他不知道該從哪裏看出希望。
然而就在喪失鬥誌的一瞬間,他聽見了一聲“快,救人!”,那聲音十分年輕,不算嚴厲,但帶著一種堅定和冷靜。
接著,無數種東西蝗蟲過境一樣砸了過來,有小糧袋、香料包、酥梨、大栗棗、狼頭木雕、撥浪鼓和生的駱駝肉。
獠牙都紮破了喉管的黑熊被打斷進食,被濃鬱的香料氣味熏得狂躁不安,酥梨又砸在它臉上,迸出了它鍾愛的甜味,它想吃但又怕人,在攪擾和饑餓之間徘徊的結果就是它忽然仰頭咆哮了幾聲,忽然折身地動山搖地朝商隊衝了過去。
渾厚的嚎叫驚起無數休憩的山鳥,黑壓壓地掠向了天際。
比鳥獸更驚慌的是被鎖定的商隊,走貨的駿馬嗅到了致命的危機,拉著馬車和貨物嘶鳴亂奔,腳夫腿上的功夫好一些,魂不附體的狀況下也顧不得東家西家,拔腿就往後撤。
那時的章舒玉還沒有瘸腿,常年在外遊走的身體也還算康健,他逃跑的速度中等偏上,照理說被黑熊撲倒的人不該是他。
可黑熊在暴怒之下,竟然也沒失去野獸的狡猾,它追了片刻見人作鳥獸狀散開,居然又有始有終地掉轉了方向,再次朝必蘭.阿敏回撲過來。
失血過多的必蘭.阿敏的意識已經瀕臨渙散,連折回來的黑熊咬在手臂上的劇痛都察覺不到了,黑熊叼著他的左臂開始朝樹林裏奔跑,不斷有撞擊和挫傷出現在他身上,在墜入黑暗之前,必蘭.阿敏[gǎn]覺到有人抓住了他的右手,黑熊威脅的低吼在耳側徘徊,可他聽見來人說了句話。
“抓住我。”
光明和聲音盡數遠去,五感迅速鈍化,可必蘭.阿敏卻記得右手上那一點點若有似無的溫度,他生平錙銖必較,那人抓得他很痛,可他心裏是感激的。
在黑熊嘴裏搶人的章舒玉激怒了它,被它一巴掌拍了個七葷八素,盛怒的黑熊對活人的興趣更大,很快放棄必蘭.阿敏,咬穿了章舒玉的左腿,拖著他往叢林裏逃竄。
章舒玉大喊著“火”,隨行的腳夫這才回過神,手忙腳亂去點火,他們牙行雖小但零碎很多,有的去抱酒壇子、有的去翻菜籽油、還有的去集火折子,眨眼間就備起了家夥什,追著黑熊一股腦砸了過去,頃刻間火舌亂舔,卷上了黑熊油光水滑的皮毛。
野獸對火都有種發自骨子裏的畏懼,黑熊感覺背上升起裏一種毛骨悚然的熱度,甚至都顧不上張嘴鬆開章舒玉,就叼著他的腿就地打起了滾,章舒玉腿上血肉模糊,翻滾間衣物上也著了火,可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取下了掛在腰帶上的度量衡,在趙榮青目眥欲裂的驚恐裏猛然坐起來,拚盡全力地砸在了黑熊的左眼上。
黑熊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嚎,疼得在原地刨飛了幾把土,這才肯撇下這些難啃的人類奔進了樹叢裏。
再醒來的時候,必蘭.阿敏就已經身在離若羌山不遠的勺新城中的驛站了,衣服被人換了,傷口也敷上藥膏裹上了,進來送藥的小廝見他醒來,歡天喜地地奔出去稟告,少傾一名老者帶著郎中進來,替他把了脈,連帶一通噓寒問暖,關懷備至得他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好在對方老頭並不介意他的遲鈍,隻是交代他好好休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