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杵在門外,麵容灰白狼狽。
一直等到夜色降臨,他也隻等來陸逾讓保姆轉述的同一句話:
「想借錢,就讓唐禾來跪。」
7
我的靈魂漂浮在我爸身邊,看他一直執拗地站著。
嘴唇都發青了,人似乎下一刻就要倒下去,卻還不願意走。
我急得團團轉,又毫無辦法。
隻能穿過鐵藝門跟前院,想看看陸逾在幹什麼。
我飄進了客廳,偌大的房子裏燈火通明。
我見到了七年未見的陸母。
她正坐在陸逾身邊,皺眉說著什麼。
而陸逾的女朋友,大概是上樓休息了,已經沒見了人影。
七年前病入膏肓的陸母,如今治好了病,看起來氣色好了很多。
我替她鬆了口氣。
想到七年前那些事情,和我如今的結局,心裏的刺痛又更深。
但不管怎麼說,大概也算是值得的。
我聽到陸母歎息的聲音:「你跟這陳小姐,是怎麼回事?
「要是被人拍到上了新聞,唐唐看到會難過的呀。」
她也還不知道,我已經死了。
8
從見到我第一麵開始,陸母就總是溫和地叫我「唐唐」。
她是最善良溫柔的一個人。
當初我跟陸逾剛在一起時,唐家還沒落敗。
她常跟陸逾說:「你跟唐唐啊,是你高攀了,可要好好對人家啊。」
後來唐家出事,一落千丈。
她心疼地抱著我抹眼淚,連連叮囑陸逾:「要照顧好唐唐,好好陪著她啊。」
那時候,我爸入獄,我姐病重,家裏負債累累。
親戚全部避我如蛇蠍,隻有陸母徹夜陪著我安慰我。
後來她甚至連辛苦攢錢剛買的房子,和傳家的鐲子都賣了,給我姐湊醫藥費。
她跟我說:「遇到了難處,當然要一家人一起扛的。」
我從小隻有爸爸,沒有媽媽。
所以見第一麵開始,就總覺得,她像我媽媽似的。
她跟陸逾一樣,都對我那樣好。
後來得知她肝硬化晚期,可能熬不過去了的時候。
我甚至感覺天都塌了,整宿整宿哭到眼睛都腫了。
直到顧承業找上我,說他找了門路,替陸母尋到了適配的肝髒。
可惜魔鬼從來不做慈善,隻做交易。
9
時隔多年,我還能清楚記得那一晚。
光影晃動的喧鬧包廂裏,被雨淋濕滿身狼狽的陸逾過來找我。
他滿眼卑微無措:「小禾,我不分手,求你再等等我。」
我跟他說,我本就是唐家的千金大小姐。
我想回到我原來的生活裏去,而顧承業可以滿足我。
包廂裏的人都在哄笑。
我在陸逾乞求的目光裏,被顧承業一把拉進了懷裏。
明明心像是被刀割,卻還能發出那樣甜膩的無動於衷的笑聲來。
我笑得肩膀都抖了:「你求我?那要不你跪下來,我再考慮一下?」
我以為,這話已經夠傷人了,也足夠我跟他到此為止。
可偏偏從來高傲,從來不曾低頭的陸逾。
那晚卻在那樣的眾目睽睽之下,真的跪到了我的麵前。
他看著我,那樣遙遠,一瞬間讓我感覺恍如隔世。
他說:「小禾,你要的,我會努力給你的。」
曾經因為高傲冷漠,壓根不把追求我的顧承業放在眼裏,而被顧承業懷恨在心的人。
此刻卻如同一條狗一般,滿身潮濕狼狽。
他跪到了我麵前,也跪到了顧承業的麵前。
顧承業從未笑得那樣開心,他笑得麵容都扭曲了。
「哈哈哈,陸逾也有今天!」
「你們看啊,他也有今天,他還拿什麼跟我搶阿禾呢哈哈!」
陸逾像是聽不到。
昏暗的燈光裏,他隻看著我,滿目乞求等我一句回答。
直到我撫摸著脖頸上的那條項鏈,笑著回答他:
「可是,窮人的努力不值錢呀。」
「這項鏈兩百多萬,你要努力多久呀。十年,二十年,還是一輩子呀?」
「陸逾啊,窮人的遊戲,我玩膩了。」
包廂裏,再次響起如雷的哄笑聲。
我記不起來,後麵還發生了什麼,陸逾又是怎麼離開的。
隻記得,後來整整七年,他在國外,再沒回來過。
10
思緒拉回。
我聽到陸逾不悅的聲音:「媽,還提那種人做什麼?」
他的語氣,如同我是什麼汙穢不堪的東西。
哪怕隻是提個名字,都是會髒了口舌的。
陸母臉色不好看:「我知道你還在怨唐唐。
「但七年前的事情,或許是有誤會的。」
我一瞬愣怔住。
因為這麼一句話,鼻子突然就泛了酸。
陸逾明顯抵觸跟我有關的話題:
「時候不早了,媽早些休息吧,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
陸母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情緒突然有些激動起來:
「我知道你不信她,但我告訴你,我信!」
她徑直站起來,看向自己兒子時,眼神篤定。
「唐唐要真是愛慕虛榮的人,當年唐家還沒垮,她也不會幫助我們家,更不會看上你。
「至於那顧承業,打小就追她的,怎麼她七年前突然就能看上他錢財了?」
我的眼眶已然通紅。
原來,也是有人自始至終,都選擇相信我的。
我突然間不知道,該慶幸七年前,我的演技騙過了陸逾。
還是該遺憾,這七年來,陸逾從未識破過我的謊言。
我跟他,其實也曾那樣心有靈犀。
我曾隻需要一個眼神,他就能看透我的心事。
陸逾有極短暫的一陣沉默。
他似乎是想反駁什麼,但最後還是沒說出什麼話來。
隻吩咐保姆,照顧好自己母親,隨即沉著臉徑直上樓去了。
陸母神色含怒看向他的背影:「都多少年過去了,你難道就真的放下她了?」
11
我的心一刹那提到嗓子眼,看到陸逾在樓梯中間,停下了腳步。
我也不知道,我怎麼突然感到緊張。
大概是內心深處,也是有些想知道這個答案的。
陸逾沒有回答,隻背對著樓下,沉默站著。
陸母急聲道:「你要是真放下唐唐了,五年前怎麼又回……」
這話沒能說完。
陸逾猛地回身,冷聲打斷了她的話:「媽,夠了,別再提她好嗎?」
五年前,是我死的時候。
想到那些過往,像是傷口再一次被撕裂開來。
我死的前一晚,其實還跟陸逾聯係了一次。
那是過去七年裏,我們唯一一次通電話。
當時,陸母已經接受完肝髒移植,身體恢複得差不多了。
而顧承業,跟我提出了離婚。
那時候,我跟陸逾已經分開兩年,為什麼還要去聯係他呢?
大概是還抱著一點,重新開始的荒謬可笑的幻想。
畢竟跟顧承業結婚那兩年,我過得實在不算好。
那兩年我患上了厭食症,整日整夜地想起,跟陸逾曾經的很多事情。
有一天我坐在梳妝台前,突然發現因為頻繁的失眠和食欲不振,我整張臉已經開始垮了。
那時候,顧承業就站在我的身後。
他透過鏡子看著我,眼神憐憫,良久後輕「嘖」了一聲。
他說:「唐禾,你老了。」
「真奇怪,結了婚之後,我突然發現,你沒以前漂亮了。」
追了我十多年,一直說愛我的男人。
卻在得到我不到兩年後,就說厭倦了我。
那一刻我突然就想起,陸逾曾跟我說過的一句話:
「希望有一天,我們白發蒼蒼時,還可以攜手過餘生。」
12
當年嫌棄他矯情做作的話。
後來卻讓我一次次午夜夢回,淚濕眼眶。
顧承業開始頻繁地夜不歸宿。
他身邊年輕漂亮的小姑娘,越來越多。
再後來,一個很會撒嬌的小姑娘,纏他纏得緊。
那邊鬧著要結婚,要趕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