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承業就跟我提了離婚。
那晚,他跟我說:
「阿禾,我放過你,你可以回去找陸逾,重新開始。」
離婚的當晚,我就再也沒忍住,真的聯係了陸逾。
撥通那個爛熟於心的號碼時,那種感覺很怪異。
是一種混著濃烈愧疚羞恥感的,巨大的激動,和不管不顧的憧憬。
直到陸逾在電話裏,聲線冷淡地告訴我,他很快就要結婚了。
他說:「唐禾,來參加嗎,說起來還得感謝你。」
當時,我是怎麼回答的來著?
死了之後,靈魂的記憶終究有限。
很多的事情,似乎包括一些很重要的東西,我到底是漸漸記不起來了。
隻記得隔天我開車時,似乎接了顧承業一個電話。
忘了他說了什麼,然後我心髒病突發。
再然後,就是車禍,死亡。
我從回憶裏抽離出來。
聽到陸母歎了口氣,放軟了聲音:
「你不願意再去找唐唐,明天我自己去找她。
「我都查到了,五年前她離婚了。」
13
陸逾繃著臉,沉默了許久。
最終他回了一句「隨您」,去了樓上臥室。
他打了招呼,不許保姆告訴陸母,我爸就站在外麵。
我爸在寒風裏,等到了深夜,到底是沒能求到陸家的幫助。
他失魂落魄回了家,連燈也沒開。
隻借著微弱的月光,上樓進臥室,打開了一個保險櫃。
那裏麵,其他能換錢的東西,早賣光了。
隻剩下最後一件,是一個金鑲玉的長命鎖。
那是我剛出生的時候,我爸滿心歡喜,特意找大師定做的。
那時候大師說,長命鎖在,就能保我永遠平安無災。
如今這麼多年過去了,大概也還能賣個十來萬,湊夠我姐的醫藥費。
我爸將金色的鎖拿出來,捧在手心裏,來來回回用指腹摩挲著。
他坐在地上,身軀佝僂顫動。
眼底滿是紅血絲,似乎是在做最後的掙紮。
這些年來,他總是自欺欺人。
在深夜念叨幻想,我還活著,早晚會回來。
直到現在走投無路,不得不賣掉這最後一樣值錢東西了。
他才不得不開始承認,這最珍貴的長命鎖,已經沒用了。
我死了。
他的寶貝女兒,已經死了。
14
所謂保平安的長命鎖,留著又還能做什麼?
我爸掌心顫抖,喉間溢出一陣嗚咽。
許久後,他終於停下了摩挲的動作,有眼淚掉落在了鎖麵上。
他聲線輕顫道:「小禾啊,就用一小段時間,爸爸保證會很快贖回來的。」
我爸連夜回了醫院,照顧我姐。
醫生神色凝重告知他:「已經昏迷這麼多年。
「就算湊錢繼續治療,也未必能熬過來。」
我爸站在醫生辦公室裏,神色木然地聽著。
等醫生說完了,他才啞聲回道:「還是治吧。」
第二天一早,他就賣掉了長命鎖,給我姐續上了醫藥費。
我跟在他身邊,看著他跑進跑出。
好想提醒他,讓他慢一點。
他有心髒病,現在又蒼老了。
這樣著急激動,身體容易出問題的。
可擔心的勸阻的話說了一大堆,他卻不能聽到我說的一個字。
我在醫院,一直陪著我爸。
第三天下午,顧承業竟然找了過來。
我爸一直堅信,我的死,跟顧承業脫不了幹係。
他了解我,我是要強的性子。
無論落到多麼艱難的境地,都絕不至於去尋短見。
而五年前我車禍離世,是在跟顧承業離婚的第二天。
所以哪怕沒有證據,我爸對顧承業,也一直恨到了極點。
顧承業過來時,西裝革履。
多年不見,如今他看起來,倒是顯得憔悴了不少。
我本以為,這些年他擺脫了我,又有了新歡,日子該過得很滋潤。
一進病房,他就將一張黑卡,放到了我爸麵前。
他唇角勾著笑:「我聽說唐家日子不好過,給你們送點錢來花。」
我爸坐在我姐的病床邊,見狀「噌」地站了起來。
他死死盯著顧承業,近乎目眥欲裂。
聲音怒恨至極卻又竭力壓低:「滾出去,你給我滾出去!」
顧承業挑了挑眉,一臉無奈:
「嘖,真是跟阿禾一樣,不知好歹。」
我爸氣得胸口劇烈起伏,呼吸迅速急促:
「你不配提我的小禾,你給我滾!」
15
顧承業半舉起雙手,笑著朝門外退了兩步:
「就是好心替阿禾幫你家一把。
「不領情算了,錢還是送你了,密碼是……」
我爸抓起那張卡,抖著手猛地將卡折斷。
再狠狠朝顧承業身上砸過去,聲嘶力竭道:
「你這個畜生!你別以為當年的事沒證據,我就不能把你,把你,咳咳咳……」
顧承業假惺惺想安撫我爸。
他剛走近一步,我爸的咳嗽聲更劇烈了。
他沒再靠近,眼底竟似乎起了一層霧氣。
我一瞬間甚至感覺,那是我看錯了。
顧承業神色有些恍惚地笑了一聲:
「證據,我害死阿禾的證據嗎?別開玩笑,我最愛阿禾了。」
他話音剛落,我爸咳得一口氣沒能上來。
我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
突然恨極了五年前那場車禍太突然,沒能讓我來得及拉上顧承業一起死。
我眼睜睜看著我爸一陣劇烈喘息後,竟然「噗」地吐出一口血來。
我慌得眼前一陣發黑,尖叫著喊救命。
可沒人能聽到我的聲音。
我看著我爸吐完血後,麵色迅速慘白。
像是風中飄落的枯葉,身體慢慢往下蹲。
病房外突然有人闖進來。
來人麵色黑沉,一把按住顧承業的肩膀往後拖。
顧承業毫無防備,身體一陣踉蹌,狼狽摔在了地上。
等爬起來看清楚來人,他卻也不惱,反倒笑得眼睛都紅了:
「謔,傻子居然回國了!」
進來的人是陸逾,還有他的母親。
陸母找了好幾天,才終於找來的這裏。
而陸逾說是剛好感冒,來醫院看看,碰巧撞見了自己母親。
他們在外麵走廊時,我還聽到了陸母的聲音:
「高燒到四十度,都要召集高管先開會的人,一個小感冒能來醫院?
「想沾我的光,來找唐唐就直說!」
陸逾自始至終沒說話。
顧承業看著他時,像是看著一個天大的笑話:
「時隔七年才回國,這是終於知道了啊?」
16
陸逾仍是沒理會他。
他冷著臉攙扶起我爸,陸母又叫來醫護人員。
我爸迅速被送進搶救室,直到確定沒有大礙,我才鬆了一大口氣。
陸母跟著醫護人員一起,將我爸推進了病房。
陸逾坐在病房外的座椅上,看向麵前雪白的牆麵,眸光沒有焦點。
我這才發現,他瘦了,瘦了很多。
哪怕如今一身西服氣質冷冽,仍掩蓋不住他眉眼間濃重的疲憊。
顧承業無視他的嫌惡,有些挑釁地在他身邊坐下來:
「怎麼,回國來接阿禾啊?」
他指的,應該是我的骨灰。
但陸逾沒聽懂,很快冷笑了一聲:
「接她?等她跪到我麵前來,或許我會考慮。」
這話,是我曾經對他說過的。
大概當初是真的傷到了他,才會讓他如今,幾次三番想要我還回來。
顧承業愣了一下,側目有些詫異地看向陸逾。
他看了好半晌,眼神越來越怪異,隨即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大陸:
「你不會是……還不知道吧?!」
陸逾沒再理他,仍是盯著牆麵,似乎有些走了神。
直到顧承業十分震驚的聲音再響起:
「你不會真的還不知道,唐禾五年前就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