觸景生情、借景抒情、設景抒情等抒情方式皆源於類比聯想。“立象明意”、“比興”,借與己意相似相關之景委婉言之,將抽象的情感轉化為生動具體的形象,正合“理念的感性顯現”的審美規律,理念是抽象的,而形象是感性的,抽象的情感轉化為具體的形象表現出來,可獲得含蓄蘊藉之效果。
“浮雲遊子意,落日故人情。”浮雲、遊子皆漂泊不定,因相似而“意象疊加”;“落日”,在農業文化背景中,黃昏意義重大,那是家人共享天倫之樂的時刻,漂泊異土他鄉的遊子每至黃昏倍思親,“最難消遣是黃昏”。“落日”與“故園情”因相關而情景交融。
《詩經·采薇》中有詩句“昔我往矣,楊柳依依”,“折柳送別”漸成一種習俗。因發音相似,“柳”可聯想為“留”;又因“柳”生命力極強,有點水分,就可以產生不定根,給點陽光就燦爛,插根柳枝就能活,於是就可聯想到美好的祝願,祝你像柳枝一樣插哪哪活,一帆風順,心想事成,馬到成功;柳枝最初插種在故園周圍,因相關聯想,又暗含著深意:不管你漂向何方,不要忘了故鄉親人。
柳永《雨霖鈴》寫“寒蟬淒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這天象跟他的離愁別恨有什麼關聯啊?了解了《周易》的這種思維方式,就知道他們在思維方式上是一脈相承的。
說“寒蟬淒切”,寒本來是一種膚覺感受,柳永把這個膚覺感受和離愁別緒這種寒涼的心緒聯係起來了,引發相似聯想;蟬的叫聲本來就比較高,比較急促,內在的情感決定了你對外在自然物的一種判斷,心裏淒切的人,聽了蟬叫也淒切,用蟬叫聲的淒切來寫自己的淒切,也是相似聯想。
說“對長亭晚”,古人送別都在長亭擺宴餞別,所以長亭就和送別相關聯了,引發了相關聯想;因為古代的送別,為了保證安全,要早一點兒讓人走,一定在太陽落山以前讓他趕到下一個驛站,坐船還稍微好一點兒,但也不能太晚,所以提這個“晚”,實際就委婉表示分手那個最痛苦的瞬間即將來臨,他用這個“晚”來表達即將離別的痛苦,也是相關聯想。
那麼“驟雨初歇”和他的情感有什麼聯係?從相關、相似聯想去讀解,就能讀明白。因為下大雨的時候,還有借口拖延,現在雨停了,你還有什麼借口?上路吧!
“蘭舟催發”,表明越是臨近分離越痛苦。
上了船,船走了,想什麼呢?“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楊柳岸”,一說“柳”它就和離愁別緒聯係起來了;“曉風殘月”,把月亮和人生聯係起來了,“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
這就是《周易》的思維方式引發的一種文化現象。大家都通過觀照天象,來觀照自己,來抒發自己的情感,但是也容易產生歧義。
東北地區就有一種說法,說“前不桑,後不柳”,房前不能種桑樹,房後不能種柳樹。原來他把“房前”的“前”和“前代”的“前”聯係起來,把“桑樹”的“喪”和“喪事”的“喪”聯係起來了。其實這兩種事物本沒聯係,隻是發音相似就聯係起來了。那個“柳”又和“流”聯係起來了,財產流走了。就是這種思維方式,朦矓模糊,委婉含蓄,但不準確,不能必然地導出一種判斷來。
中國古代文學理論中的意象、意境、情景交融、象外之象、味外之味、“鏡中之花,水中之月,羚羊掛角,無跡可求”、“不著一字,盡得風流”等等,都與《周易》的類比聯想有淵源關係。中國古代文學理論當中的“意象”就源自《周易》,“意境”的概念雖然不是從《周易》來,但其神理和《周易》用象來表意的方式是一致的。
再說拙於說理。
《周易》用一個自然現象,推導出一個抽象判斷。一定要用形式邏輯當中的術語來說,這好像接近於由個別到個別,或由個別到一般,由個別的事例、案例、景象,推導出一般性的結論來。說接近,因為它嚴格來說還不是邏輯推理,隻是比較接近我們今天邏輯學當中所說的類比或歸納,將天象和人事類比,再通過具體的象推導出一個抽象的結論,因為它這個論據和論點之間沒有必然的邏輯關聯,隻是相似相關的聯想,《周易》就把它當做了一種邏輯推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