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 母子(1 / 2)

“哇!哇!哇!”

隨著啼哭,有魚肚白線斬破黑暗,連綿縫線中,紅光如血。

百蛟州千湖城內,一男子端坐在府邸涼亭,微風掃葉,他巋然不動,沉穩如瀚海山嶽;霞光卷曦,他指扣石桌,平靜中自有風儀萬千。

此人正是那不知如何死裏逃生的千賢門將風。

他回味著這聲啼哭,覺得過往背負猶如雲煙鴻羽,多少榮辱且隨風去,淡然安寧且上心來。此刻,名利福緣,大道三千,唯“平安”二字最為熨帖醉人。

屋中床榻,周嬴衣帶寬弛,汗濕青絲,虛弱地靠在床頭,她看著懷中男嬰,心有刺痛。

那嬰兒長相玄奇,花式繈褓中,他腦袋漆黑如墨,隱現紋路,讓所見之人內心驚顫,黝黑之中又有血光,乍看之下給人毛骨悚然之感,他靜靜地躺在母親懷裏,呼吸似有實無,堪比遊絲,仿佛隨時都會消逝在這個世界。

破曉光砂中,周嬴緊抱著他,仿佛不曾意識到男嬰的驚悚樣貌,如腦海中千百次回想的那般,一遍遍溫柔地哼著歌謠。

此時的黎明,血月與昊日齊飛,將天穹分割成黑白兩色。東白西黑,並行縱橫,交接之處恰恰在這千湖城頂。

將風心有所感,抬頭望去,隻見天幕那道分界猶如創痕,仿佛下一刻就要斷裂虛空,即使以他如今修為也感到天旋地轉,胸悶難當,他疾呼一聲,急忙跌撞破開房門。

高屋華宇中,周嬴輕輕搖晃著懷中孩兒,如尋常母親,呢喃似三月清風,笑語逗趣著她眼中的唯一。

待她見到有人倉皇破門,眼睛陡然間變得銳利無情,如同一隻護崽雌虎,任麵前猛獸環伺,也絕難撼動她護子的決心。

將風撞上她的戒備的眼神,心中沒由來一痛,待看清產婆和丫鬟都昏倒在地,他駭然問道:“嬴兒,究竟發生了何事?”

此刻周嬴劍已在手,隨時都能出鞘發難,她看了一眼麵前深愛的男子,卻再無往日溫情,淡漠問道:“你也要殺我孩兒?”

她這話問得突兀異常,將風見屋內情景雖驚,可哪裏曉得發生何事,費解反問道:“贏兒,你胡說什麼?我怎麼會對自己的孩子不利?”

周嬴心知遮掩不過,輕輕揭開繈褓,露出嬰兒那漆黑額頭,淒然笑道:“那麼現在,又當如何?”

將風心中雖已知不妙,可見到那奇異嬰兒後仍是遍體發寒,他幾乎是下意識驚喝道:“孽障,周嬴你快快將放下那妖孽!”

喝罷,他一招手,一道青光從房梁呼嘯而至。銀光劍鋒氣機充沛,銳氣割麵讓人隱有痛感。

周嬴也是不懼,她懷抱男嬰坦然立起,滿頭青絲無風飛揚,決絕笑道:“我已有必死之心,無論何人膽敢傷他,周嬴絕不退讓。”

將風畢竟與她感情深厚,對她了解頗多,知她向來殺伐果斷,說的出做的到,可他自幼長於千賢門,正邪觀念早已深入骨髓。此時兩種衝突糾纏如絞,兩難之境讓他痛得難以呼吸。

周嬴見他麵有猶豫,心頭稍軟,可仍然未敢有絲毫鬆懈,生怕他突然暴起傷人,她索性指撥劍柄,拔劍出鞘。

殊不知寶劍出鞘聲音脆亮,惹得懷中嬰兒輕聲啼哭了起來。

啼哭清脆無邪,處處惹人憐愛,一下子讓劍拔弩張的氛圍變得微妙起來。

又或是這孩子命不該絕,將風再次聽到這啼哭聲,堅硬的心慢慢變得十分柔軟。每每想到自己要親手殺掉自己的孩兒,他便會覺得心如刀絞,疼痛難當,他自問做不到手刃嫡子,況且周嬴與她情深似海,患難不可謂不多,一旦他稍有衝動,隻怕最愛之人也會離他而去。

可是……

僵持足足持續一刻,他終究是歎氣一聲,收劍入鞘,頹然轉身向屋外走去。

周嬴見他要走,心有感動,她咬了一下嘴唇,還是喊道:“等等。”

將風腳下微頓,疑惑回頭,就聽到周嬴說道:“他終究是你的孩兒,名字還是要由你來取的。”

將風臉色複雜,沉默片刻,終究沒有拒絕:“將心比天,愚能至賢,就叫他將愚吧。”

又過少許,他補充道:“字,風贏。”

周嬴屈身施禮道:“妾身替風嬴謝過夫君,還勞煩夫君將兩位產婆和丫鬟帶出去,服些‘蘇忘散’,也好讓她們醒來後將今日之事忘個幹淨。”

待將風離去,周嬴終於身體不支倒在床頭,她本是剛剛生產,身體虛弱至極,強行對峙時還察覺不到什麼,此刻一放鬆下來,頓覺身心疲累,全身如水洗過一般。這時,一個窈窕身影自房梁上無聲飄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