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襄王夢,任去留(1 / 3)

元蕪究竟還是留下來了,也實在無處可去。此前有木香,無論天涯海角彼此相伴,如今她再無權帶著木香東遊西蕩。姊這樣心係明升,不惜尊嚴為他產女,不惜性命為他留下木香。在姊心中,她元蕪又怎麼能同明升和木香相比。如今她死了,連個訴屈的去處也沒有了。親姊啊親姊,對你而言,元蕪竟是這樣......元蕪如是自歎,搖頭苦笑一陣。她無心思慮明升的情義,隻一味苦歎親姊一番用心。

在東廂住著,明升再沒來,第二天一早就打發芸娘把木香送過來。元蕪日日和木香在院裏曬太陽,養花種草,全然無聲的模樣。直到一日,木香開口說話了,元蕪又去藏書閣搬了些許舊書字畫。從此每日都領著木香讀詩。元蕪想著姊的情我還給木香,等木香長成,就再也沒什麼能牽絆我了。木香不大能連貫言說,卻口齒碧清,元蕪也心安。就這樣一日一日,衣衫漸輕,過到春末。

一日饗後,木香頑皮,去夠幾案上的粉彩雕鑲荷葉香櫞盤,砸到額頭,血流如注,麵色鐵青。元蕪很是驚慌,奪門去尋芸娘相助。府上沒有大夫,芸娘隻得打發人去請。那小廝才出院門三步便退回來了,立在院門外低著頭,隻見明升緊皺雙眉踱進門。數月不見,明升削瘦的兩頰讓元蕪覺得眼前人更生疏了。“這幾日,府門外都是暗哨,入夜後更是盯得緊,此時去請大夫來,無異於昭告天下木香的身份。先用些跌打藥酒三七粉,等到天亮,再想法子把她送出去找丁大夫。”元蕪也無法隻得先試它一試,血是止住了,隻是木香麵色越發白了,一個時辰下來,起先還講些胡話,後來氣息漸弱,幾要昏死過去。元蕪大駭,一把扯過芸娘道:“你且去備車,這就去找那丁大夫,再下去,木香要沒命了。”芸娘卻是紋絲不動,低頭緊閉雙唇。元蕪作罷,隻緊緊盯著明升。他卻垂目望著那小軒上的窗花,神色遲疑。元蕪冷笑一聲,隻得咽下那些苦澀,蹲在幾案邊上,一低頭兩點淚水滴到那衣角。飛快撿起地上的碎片,起身一下劃在臂上,血沿著指尖源源不竭滴到那地上。劃時不覺,此刻隻覺傷口是那樣火辣鑽心,慢慢愈來愈痛。芸娘驚得失聲尖叫,明升抓起黃花梨漆桌上那一瓶三七粉就朝元蕪去。元蕪側身閃過,一甩手,鮮血四濺,不甚在意,隻用那碎片抵住咽喉,臉上掛著那一抹似笑非笑的嘲諷。“木香要隨姊去了,我自不能獨活。”那樣輕淡,那樣決絕。芸娘不敢看明升的臉,那樣暴戾的神情,是她最不願見的。隻一瞬,“叫嚴武去後院和前院都澆上煤油,放把大火,你去備車,等火勢一大就從東邊側門出去,快。”待芸娘去後,元蕪卻仍舊不鬆手,冷冷吩咐明升:“你去抱木香,這會兒就走。”一路無話,明升抱著木香在前,元蕪跟在身後。到中堂,遠遠就聞得遠處人聲嘈雜。起火了,起火了。聽得這一句,元蕪顧不得推了一把明升,示意他快步走。出了東側門,芸娘已等在那裏,三人鑽進馬車,一路疾馳。元蕪隻覺頭暈目眩,側頭昏在那裏,人事不醒。

還未睜開眼,就聞得一股藥香,仿佛姊還在時的每個清晨,元蕪每日都為那一股藥香喚醒。木香,木香。猛然直起身,一股腦兒的地轉天旋,元蕪腳下踉蹌。有一稚子五六歲,推門而入,見元蕪撲倒在地就一溜煙奔了出去,一忽兒領著一老者進了門。

那老者不是別人,正是丁鳳霜。一老一少費了些許力將元蕪抬回木床,元蕪一麵想掙紮又不得,一麵嘴裏嚷著木香。丁鳳霜號過脈後,為元蕪蓋好棉被,自行說道:“姑娘且不必擔心,隻是失血頗多,將養些時日也便好了,左臂上的傷口也已敷上藥,不會留疤的。”元蕪卻依舊是嚷著木香。丁鳳霜這才緩過來:“哦,哦,你是說那女娃。性命已無礙,隻是年幼弱小,囟門未合,又砸中要道,恐怕要昏迷些時日,待醒轉後才知究竟。”丁鳳霜見元蕪神色焦炙,繼而又安撫道:“姑娘急不得,你氣血兩虧,如今連起床的氣力都全無。你與那女娃到了這裏,小老兒自當全心照料。姑娘若是再任性妄為,反而為我和恒兒添亂。”說著摸了把那稚子的光腦勺,恒兒便出門去了。元蕪見這一老一少皆是良善仁心麵相,也就朝那老者點點頭,且定下心。

待恒兒回來時,端得一碗血紅色湯藥,讓元蕪自己端了緩緩喝下。

渾渾噩噩,時醒時眠,一直待到酉初。依舊沒有半點聲息,整整一日未見木香一麵,元蕪耐不住了,正欲掙紮起身,不知哪個推門而入,元蕪隻得不動。來人輕手輕腳倒水端茶,端了張杌子坐到那床邊的月牙桌旁,盯著元蕪看了半晌,末了慢聲細語問了一句:“可醒了?”是明升,元蕪更是緊閉口眼,使勁想些無關緊要的好讓自己分心,手腳更是紋絲不動。明升早知她會這樣反映,也隨她去,隻淡淡地說:“今夜我不打算走了,你不願和我多說,那我說你隻聽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