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佑才接著又拿自己為例證明他的觀點說:“就拿俺老婆來說,要不是看中我是一個大學生,在家是個獨苗,就我長得這熊樣,她哪裏會跟著我?真是這樣,雖然她嘴上不說但我能感覺出來。現在我不惜自毀形象地真心勸你呀家興,女人現實,做男人必須要比女人更現實。這世界看似是男人和女人的糾纏,其實歸根結底還是男人和男人之間的爭鬥。你不打敗別的男人你就根本無法得到她。男人真是命苦,為了女人的那一顆卵子從做精子的時候就要開始拚命和同類廝殺,等變成人了又同樣要為了女人和別的男人爭鬥,努力工作,買車買房,整天累的跟牛似的,下輩子我真是不想再做男人了。”
崔瑋不在,寢室裏就數朱佑才口才最好了,他說了一大堆小市民的實用生存哲學觀,試圖表明他對社會人生犀利的洞察力,並盡力去點化家興這個迷失在理想中的人。
“我實在搞不明白,你寫詩幹嘛?想當詩人?詩人現在都成罵人的代名詞了。想流芳百世追求永恒價值?人生在世短短幾十年,你要那個虛無的永恒價值幹嘛呀?人都死了給你再多的榮譽有狗屁用?而且那些東西留給子孫後代未必對他們就有好處,說不定會讓他們整天引以為名人之後自居,不思進取。畢竟曆史上名人之後敗家的還少嗎?”朱佑才激情四射地繼續慷慨陳詞道。
他的話於家興似乎有些觸動,張耒驚訝為何今晚他如此興奮,胡說八道起來沒完沒了。
汪文軍歎道:“想開一點家興,我們在現實麵前有時確實很無能為力,不得不低頭。你失去了一個不愛你的人,將來等到的可能是一個愛你的人。”他說起他與小可之間的故事也是唉聲歎氣。他和小可之間家庭條件相差懸殊,他一直覺得讓小可跟著他這個山裏娃太委屈了,而且如今轉眼幾天後就要畢業分別了,他連個正兒八經的工作都沒有找到,內心不禁產生巨大的自卑愧疚感。
“我有時候躺在床上睡不著時真得覺得配不上她。前幾天有一次我曾忍痛嚴肅地對她說,畢業後咱們分手吧,我不想耽誤你的未來。可是當她一句話不說地撲到我的懷裏,摟著我的脖子在我的肩上哭泣,她溫潤的眼淚像雨一樣流到我的脖子和胸口上,把我的上衣濕透的時候,我又後悔說出那樣不負責任的話。那一刻我在心裏發誓,這一輩子就算我遭再大的罪也一定要讓她幸福。”汪文軍越說越聲音低沉,張耒在地上撿起一瓶啤酒捅給他,他毫不猶豫地接住打開,仰頭喝了起來。
在這樣的一個社會裏,他們這一代人誰的感情容易呢?寢室裏每個人都有自己難以訴說的故事。趙華中的前女友先他一年畢業了,考上了研究生直接就把他給遺忘了。張朝大二時曾經經曆過一場龍卷風似的戀愛,然後很快就煙消雲散恢複了平靜。崔瑋和齊芬自不必說。鄭韜和薛依依感情之間難道就沒有一點問題存在嗎?
“唉!遇見她是緣,錯過她是命。是命運讓我們相聚又分離。不可改變的命運……”
28校園裏的畢業氣息一天濃似一天。照相合影、聚餐道別,一切都在悄然進行。五月最後的幾天下了一場沉悶的雨。
“我的愛!當我輕輕離去,撇下一幅潮濕的背影,像一隻斷線的風箏溶化在地平線,希望可以在東方的天空,為你撐起一彎雨後的虹。”
“從此我的文字再也沒有資格為你分行。”
家興在日記裏心碎地用淚水寫下上麵的話。
六月到了,合歡花靜靜地開放了。開得那樣盛,那樣濃密,粉紅色的花絨在陽光下隨風搖曳。走在校園裏,望見頭頂上的合歡花,家興就本能地想起天空中美麗的晚霞,想起她,婉霞。
“唉!小麥黃熟離別季,合歡花開黯然時。”這個陽光燦爛的六月,注定是痛苦的六月,心碎的六月。
那一天晚飯桌上坐著家興、周婷、楊丹、陳萍。沒有梁婉霞。當初約定好的五個人的散夥飯卻隻來了四個,坐在一張小小的四方玻璃桌上。
“唉!真沒想到竟會是這樣的結局。”周婷坐在家興同側歎道,“你打算怎麼辦呀?”周婷又扭頭問旁邊的家興。
“還能怎麼樣?放棄唄。”
“你真的能放下?”陳萍瞪大圓眼反問。
“說實話不能,隻要她不結婚,我就很難死心。但是她已經做出了選擇我還能咋辦?唯有祝福。她是自由的,她有權利為了自己的幸福做出自己的選擇,無論她做出怎樣的選擇我都會尊重她的決定。愛她就不讓她痛苦的選擇,愛她也未必一定要和她在一起。隻要她幸福,隻要她快樂,我願意為她做出一切犧牲,哪怕是讓我放棄,從她的世界裏消失。”家興獨自喝一口啤酒,低著頭撫弄著杯子憂鬱地歎道。
“你越是這樣愛得高尚、深沉,她越是不敢靠近你你知道嗎?你給她的壓力太大了,她怕辜負你讓你失望。你知道婉霞為什麼選擇劉釗而放棄你嗎?”楊丹細聲細語地望著家興,她橢圓的眼鏡片後麵那雙單眼皮的小眼睛永遠都是那樣不溫不火,也不喜不怒。
“也許是因為我家庭出身不好,她又覺得學文學的將來找不到什麼好的工作,不能給她安全感,學文學人的感性多情靠不住。而劉釗能上得起新聯學院家裏條件肯定不錯,學土木工程的將來畢業不愁工作而且工資也高,跟著他比跟著我更有前途。”家興無奈地猜測道。
“不是,婉霞不是那種人。她不會那麼世俗淺薄、目光短淺的。她對我說,論長相和才華你肯定是比劉釗強,這一點她自己也承認。性格人品上你也沒得說,也挺好的。你很勤奮上進,善良正直,溫文爾雅。隻是她一直覺得你對她熱烈深沉、迷失自我的激情隻是一種迷戀。迷戀在我們心理學上其實不算是健全的愛,而隻是一種短暫不理智的幻想,是一種心理疾病。她覺得你愛上的隻是你心中幻想出來的她,而她覺得現實中自己真的沒有你想象的那麼美好。如果跟你在一起,她會壓力很大,她怕你一旦認清了現實中的她,你的激情消失了會非常失望的。你是一個追求精神滿足的人,對現實批判性很強,這樣會降低你的幸福感。而且你有些悲觀,她也是一個悲觀自卑的人,將來跟你在一起她感到可能會很沉重很累。跟劉釗在一起他們談談吃喝,聊聊服飾,他們可以很容易地在日常瑣屑中找到情感的共鳴,那樣的生活雖然世俗但是輕鬆而真實。你像她人生的導師,總是高高在上讓她無法企及,而劉釗卻像她人生的同路人,可以跟她攜手並進。”
“哈哈……迷戀?我的愛是迷戀?我的愛是一種短暫可笑、不理智的心理疾病?”家興在心裏放聲冷笑,“原來我埋藏心底多日那深沉而熱切的愛,隻不過是靠不住的心理病態!我的詩我的文字全是病態的胡言亂語!哈哈……我有病……我真的有病?……”
“這不是我說的,都是婉霞告訴我的。我也是覺得你們兩個成不了挺可惜的,所以才告訴你這些。”楊丹怕家興誤解她,向他解釋道,聲音尖而又柔。
“是呀!緣分這東西是要聽天由命的,勉強不來。況且人們不是常說嗎?跟自己最愛的人戀愛,跟最適合自己的人結婚。所以最適合和自己結婚的人未必就是自己最愛的人。而且你也要理解她這種理性的愛情觀,畢竟我們大學馬上就要畢業了,工作、買房、結婚、生子,都是非常現實的問題,誰也逃避不了的。女人的青春很短暫,隻有二十幾歲這幾年,所以我們必須趁自己最漂亮的時候給自己找一個可靠的未來幸福的支柱。這也是符合大自然生物界的普遍規律的。你看自然界雌性動物總是尋找勇猛強壯的雄性交配,因為隻有勇猛強壯的雄性才可以為她、為幼崽提供一個安全可靠的生育繁殖條件。這些都是動物的本性,大自然的普遍規律。”陳萍接著楊丹的話說。
家興從鼻子裏深深地冷笑一聲:“讓你這麼理智地一分析,我怎麼覺得人和禽獸沒什麼區別呢?根本就沒有什麼愛情,戀愛隻是為了結婚,結婚隻是為了生孩子,對嗎?世界交給你們這些學理科的人統治真是可怕,那樣人生還有什麼意思可言?理性固然可以使社會進步,但是感性卻使世界充滿樂趣,使人類變得可愛。不是這樣嗎?”
周婷三人聽了家興如此反駁,都無奈地直拍桌子,笑也不是,惱也不是。
“方詩人!”周婷在桌子上摔筷子道,“你要先明白我們在這苦口婆心地說這些是為了什麼,你不要抬死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