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我便回到了家。
整整半天我們沒有說一句話。母親在用煤爐邊煎中藥喝，而我並沒有關心的心思，隻管賭氣將自己關在房間裏，對著牆壁傻傻發呆，對自己的未來更是一片迷茫，就像這白色牆壁一樣，沒有絢爛的色彩，沒有顯眼的標識，沒有方向。
到了晚上，我有點受不了了，完全是在用自己的意識支撐這股倔強。因為我……肚子餓了。但是我又礙於麵子不好意思出來吃飯。哎，自作孽不可活啊！
現在我才深深地明白，什麼叫做“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
現在我才深深地領悟，“馬斯洛定律”的真諦；
現在讓我輕輕地告訴你，矯情不能當飯吃，而且，不吃飯你立馬沒法矯情。
特別是當菜香味、飯香味撲鼻而來時，我動搖了，我開始懷疑這場博弈是否真的有意義。吃，還是不吃，這真的是一個很max的問題。
“朱健，下來吃飯！”
我欣喜，媽媽終於喊我下樓吃飯了！盡管還是。。沒生好氣的.但是我覺得我既然是她先開口，我占據主動，我就沒必要再苦守下去。下去吧。
“你到底吃不吃啊！”她又來一聲。
“吃！”
吃飯的時候，我先打破沉默。
我說：“媽，你吃中藥幹嘛？身體不好嗎？”
母親說：“還不是你給氣的，我胸悶啊！好好在銀行不幹，偏要亂做什麼！開公司不是我們這些窮人搞得，你不是小孩了，不要那麼天真了！”
看著母親虛弱消瘦的麵龐，我心裏特別難受。我把自己幹的蠢事全盤托出，從銀行辭職、見到盧總、逼走大運再到拍微電影……不是因為想博取她的同情，也不是奢求她再給我自由，成全我的夢想；而是一種愧疚，作為不負責任的兒子讓母親操碎心、傷透心的深深的愧疚。
母親讓我晚上給表姐打個電話，她希望我回到浦東銀行繼續工作。並告訴我，父親過兩天就從安哥拉回來了，那裏工期完工，沒活了。我欣喜，時隔一年，終於可以見到他了。
晚上，表姐主動打電話過來向我解釋說，是她告知我母親我辭職的事的。母親因為我老是不回家而懷疑我（以前在上海我每半個月回家一次），後來到了上海才發現我不在了，打我電話我卻沒接（當時我在和圓圓吵架），後來匆匆找到表姐，她就把真相說了出來……
表姐的語氣裏帶著道歉，好像是她作為我的一個地下黨戰友卻出賣了我一樣。
我對她說，表姐，你不用道歉的，這些都不重要了。你也沒啥對不起我的，是我太幼稚了。
表姐問我還願不願意回銀行工作，再回去會不會礙於麵子。
我說，麵子能值幾個錢，我媽讓回就回吧。
表姐說，領導是個強性子，不能保證你回去，我會盡量的。
之於我，能不能回，變成銀行的“回鍋肉”，已經完全沒有概念了，大有一種“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死不活，不倫不類”的超凡心境。
第二天，蘆葦打我電話。看著手中劇烈振動的手機，我猶豫了。
接，還是不接？！
不接吧，顯得我很沒有誠意，又不是天塌下來了，又不是洪澇災害，雖然離開青島了，但不至於老死不相往來吧。
接吧，然後告訴他我已不在青島了？！我天，我怎麼舍得讓他遭受這般刺激呢！劇情也發展得太快了吧！
而當手機第三次響起時，我決定還是接吧。
電話裏，蘆葦十分生氣地問我去那了。
我平靜地說，我現在在老家呢。
蘆葦果然發瘋了：“你說啥！回……回……家！江蘇！你他媽別跟我開玩笑！準是跟你老婆開房去了吧！還沒緩過神開吧。廣告拉到了吧？！”
我無言已對，隻是歎氣，無止境的沉默。
敏感的蘆葦大概也猜到一半了，他變換語氣說：“咋了，你媽知道了？”
“是的，我媽知道了。所以……以後我不能和你一起做事了。保重。”
蘆葦沉默了許久，我能感受到他當時是多麼的傷心，但是在殘酷的現實麵前，我們都無能為力。
縱使夢想再豐滿、再性感，都敵不過現實的強悍、霸權。
掛掉電話前，蘆葦最後說：“也不一定，老朱。人生就像電影，不到最後，誰也不知道結局會咋樣？沒準來個劇情反轉，你又回來了呢。”
“好吧，但願是。”我強顏歡笑說。
“我的作品就要拍完了，馬上剪輯了，過兩天我找盧總要錢買電腦去。”
“嗯，挺好。”
“到時候片子出來了，你一定要看哦！”
“看，必須看！我會幫你分享轉發的。”
“就這樣吧，別放棄，老朱。後會有期。”
“嗯，後會有期……”
掛掉電話的那一瞬，我忽然悲傷得不能自已。
那天晚上，令我最欣慰、也最愧疚的是——圓圓竟然給我發了微信。
圓圓：對不起，老朱，是我太武斷了，沒有跟你商量……周末有空嗎？請你看《畫皮2》咋樣？
……
我扔下手機，獨自衝到陽台上，淚流滿麵。
我很清楚，隻要我撤離青島，就等於丟失了愛情；
我很難過，這場“青島愛情故事2。0版”才開了個頭，就因為男主角的不稱職，狼狽收場了；
我最內疚的是，這麼好的女孩擺在我麵前，我卻沒有善待她，那是我瞎了狗眼。如今，又極其猥瑣地逃回家了，不留下一點痕跡和承諾。
我躺在床上，不知道怎麼回複她才好。我刪了又改，改了又刪，屏幕上始終隻是一個閃爍的光標。現在，我隻想說，我終於能體會“音帝”汪峰的痛苦了……
糾結了半個小時，我總算開竅了：圓圓，當你看到這個回複的時候，我已經回老家了。我的事我媽全知道了……她很生氣……我不能再創業了……對不起……你是個好女孩……
當我還在回味我的完美回複，並且意淫她接下來的傷感回複的時候，屏幕上蹦出的字足以讓我有跳下床在狹窄陽台上裸奔的衝動。我受驚了！……
圓圓：俺當然是個好女孩！要不俺咋原諒你啦！明明是你不對！……回家有啥了不起的！從青島到南通也就8小時，打飛機更快。現在交通那麼發達，你以為一走了之，我就找不到你啦？趕緊滾回來！我電影票都預定好了。
……
我傻了，哭笑不得，明明這是一場悲劇，卻被她導成了喜劇。
這個曾經矯情的文藝女青年，如今變得何等犀利，完全是一副OL的模樣，讓我招架不住。
我回複：姐，不開玩笑！真的，現在情況很嚴峻，我回不來了！我媽要我回銀行去啊！
圓圓：難道你就不怕高老師乘虛而入嗎？！我爸強迫我嗎？！哥們，你可好狠心！
我：我們之間，隻能聽天由命……祝福你。
圓圓：祝你個頭啊！趕緊想辦法回來吧！你做好了，你媽自然會答應，當媽的誰不想自己的孩子能幹大事啊……不說了，我睡覺了，你抓緊！
……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不悲傷了，可思維尤其混亂，感覺被圓圓洗腦之後，大腦內存嚴重不足。
我想起了達哥的一句話：其實想想，生活也沒那麼糟。
隻是，這一路，我真是太矯情了。
讓老媽煩惱的事情來了表姐來電說銀行那邊不再接受我了，領導死活不吃我這顆“回頭草”。
老媽跟表姐說，哪怕送點錢，再走走後門行不行。表姐說不行，領導已經說死了。老媽迷茫了。
而我得知後反而竊喜萬分，我第一時間跟圓圓發微信說：姐，事情取得一大步的進展！我被銀行拋棄了！
圓圓：恭喜你，你自己掃除了50%的障礙！加油哦！
我：“彎的four”！
當然，在“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的老媽麵前，我必須裝得同她一樣痛苦、鬱悶、彷徨、迷惘，這樣我才會安然無事。設想一下，誰家的孩子若因為丟了工作還興奮得活蹦亂跳的，全世界的媽都會認為他一定抽風了！
能讓母親和我調到一個開心頻道上是老爸回來啦！
每當老媽和我陷入困惑時，我們都堅信：老爸，一定有辦法。
浦東機場上，我與老爸相遇。
“老爸，你瘦了。”我幫他卸下行李說，“眼睛還可以吧？”
“你們大學生近視的摘下眼鏡還不一定比得上我。”老爸笑著說。接著又問我，“兒子，你還好吧？”
“我……”
……
回家後，老爸向老媽彙報了這一年多在安哥拉的收入情況。當他發覺老媽身體不適，要執意帶她去醫院檢查時，被老媽拒絕了，老媽說查過了，吃點藥就行。後來他給她配了一些中藥。
接下來，關注的焦點轉移到了我身上。老媽一口怨氣地講完了我的事，不過老爸表現十分平靜。
一天後，他聯係到南昌的表哥。表哥說自己的新房裝修好了，可以讓我先住那。有一個行政助理的工作可以將我安排過去。
母親終於高興起來，可我卻又迷茫了。我很清楚，這一去，就真的和創業夢，和圓圓，和蘆葦說拜拜了。
我給圓圓發微信，說一星期之後，我就要去南昌工作了。
連她都失望了：好吧……嗬嗬，挺好……
本來順理成章的事情，總是有人要攪局。
三天後，蘆葦打來電話，非常激動地說，盧總又給他兩萬塊錢買了IMAC，他隻用兩天兩夜就把《天堂十八層》剪輯好了，現在他報了“北京國際微電影節”。還有，盧總特別希望我回來！
臥室裏，我情不自禁地說：“蘆導，太好了！終於有突破性的進展啦！要是我能過來就好了……”
“是啊！我是多麼希望你一直在我身邊呀！”
“可是……我就要去南昌了！”我痛苦地說。
“你再求求情好嗎？真的，前途一片光明啊！”
我在房間裏徘徊不定，而這一切正巧被門外的老爸聽見了。
“爸，你……偷聽？”
老爸笑了：“兒子，我隻是想知道你內心的真實想法，你又不說，我就……”
我尷尬地說：“好吧……現在你知道了吧，有用嗎？”
“怎麼會沒用呢？你爸會想法幫你的。”
“可是老爸你又不是不知道，雖然你很有才，但是咱們家從來都是老媽做主的！”我直言不諱。
“不一定。我隻是沒有精力跟她爭而已。”老爸淡定地說。
“那您說咋辦？”
“兒子，告訴我，你……真的很想回青島嗎？”爸爸問我。
“想！”
“好，這個可以有！看我的！”
我瞬間石化，麵對這場夢幻般的轉機，原本沉重苦悶的腦子加載不過來…………
……
老爸給盧總打了電話。給我爭取到了一份合同，兩千元的工資。還有，我們的微電影部門財務獨立，擁有10%的股份。
我和蘆葦、坤哥都高興壞了。圓圓迫不及待地等我回來。
老爸又和老媽談了一個上午，最終竟說服了她！雖然我不知道他是如何“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地贏得母親認同的，但我覺得，這是一個奇跡！
後來老爸告訴我，製勝的關鍵因素是：表哥那邊的工作月薪隻有1300，還不如盧總這邊，還不算股份，這賬母親會算。既然進不了銀行，那就將錯就錯吧……
當然，嚴厲的母親還是給我強加了個約定：到年底回來看成績，賺了多少錢，有麼有前景。
這讓我還是頗感壓力的。
我離開的那一天，母親在煤爐邊煎藥，我向她道別。
我輕了說了聲，老媽，當心身體，我會做出成績的。
母親沒看我一眼，歎氣說，你自己看著辦吧，反正你已經讓我失望過好幾次了。
我忽然難受得不能自已。是啊，中考沒上重點，高考弄了個三本，大學畢業找不到工作，給我安排了還要偷偷辭職……我一直在失敗，從未給過母親半點驚喜。
老爸問老媽要不要一起送我去車站。老媽說不了，今天是周末，她要去教堂做禮拜。
但願耶穌保佑母親身體好起來。阿門。
老爸將我送上大巴。在車即將出發時，他拍拍我的肩膀，說：“兒子，不要浪費自己的天賦。男人一輩子碰到的機遇不多，你要好好把握。我知道你喜歡文藝，我會支持你的。”
老爸，我不會浪費自己的天賦的！我不會再讓你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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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