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圓通知我他爸離開的時候已經是上午九點多了。我不惜花一百多塊錢,急忙打的去她的住所。要知道,作為一個資深的屌絲來說,一百塊能吃多少頓啊。
我坐在出租車上,以它低矮的視角欣賞著青島這個城市流動變換的街景,心情仿佛也隨之一起飛揚起來。
一輛輛轎車疾馳而過,車窗幽深的顏色擋住了車內主人朝氣蓬勃的臉;馬路兩旁的樹,正拉幫結派地向世人肆意炫耀著它們引以為傲、連綿不絕的綠;鱗次櫛比的建築物俯身迎接著每一個懷揣夢想的小人物來她的懷裏。
在碧海藍天的熏陶下,我滿懷期望地想見到圓圓,嗬護她脆弱的腳,和她分享我這些天的挫折、喜悅及成功。
一個小時之後,我站在了圓圓家門外。既然確定他爸爸已經走了,那麼我就可以像往常一樣,扮演流氓的角色,不按門鈴,而是粗魯地叫喊:“顧美眉在嗎,快開門啦!‘江南第一淫才’在此!不劫財,隻劫色!快開門啊……”
我胸有成竹、滿懷欣喜地等待著……
按照以往的劇情,圓圓會在三十秒之內迅速地開門,然後“引狼入室”,我們歡呼雀躍起來。但是這一次她沒有,毫無動靜。
當然這也完全在我的預料之中。一個腳受傷的人能走多快呢,再加上疼痛所帶來的糟糕的心情,她就更怠慢了。所以這一次的劇情應該是:在我等在大門外,粗魯地喊了她N遍之後,圓圓才慢慢吞吞、踉踉蹌蹌地撐著拐杖出來開門。在鐵門漸漸展開、我們彼此看不到對方的時候,她緊緊拉著長臉,沒有一絲笑容;而在我奮不顧身、出其不意地抱住她的那一刻,她便笑逐顏開、重煥生機了……
然而,我錯了!我太錯了!!
我所勾勒、編造、導演的完美情境卻全被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衝擊、轟炸得體無完膚、灰飛煙滅。同時,它也徹底顛覆了我二十多年好不容易形成的愛情觀、世界觀。
“老婆,Iloveyou!”大門打開的那一刻,我看也不看一眼地抱住她說。
我緊閉雙眼,感受她往日如春風般的體溫和富有音律的呼吸。然而她今天的身體變得硬邦邦的,完全喪失了女性的柔軟。她的呼吸平緩,她的體溫發燙,她高大了許多,似乎和我不在一個水平線上。難道她不是她?怎麼會呢……終於在五秒鍾之後,一個聲音徹底擊潰了我最後一道心理防線。
“朱兄!是我啊!你別激動。”男人喊道。
我迅速推開他。我做夢也沒想到閃現在眼前的竟是我極其厭惡、恨不得他馬上從地球消失的那個臭教書匠——高福。
“你……怎麼會是你?!”我驚訝又氣憤。
“不可以是我嗎?”高福笑著說,“你好像很歡迎我嘛!”
“圓圓在哪啊?”我接著審問他。
“她在床上躺著呢。”
“你們……到底幹了什麼?!”我有點失控了。一幅幅少兒不宜、不堪入目的畫麵瞬間閃現在我腦海。
“沒幹什麼,你別想多了。”當高福剛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圓圓忽然拄著拐杖、踉踉蹌蹌地出現在我麵前,嬉皮笑臉地說:“老朱,你咋不進來啊!”
我滿臉狐疑、麵目猙獰地打量著眼前的這個女人,曾經那個熟知的貌美如花、冰清玉潔、“清水出芙蓉”般的女神不見了,換來的是如今放蕩得隻穿一件暴露的背心、一條短褲、跟別人好上的陌生女人,還不知廉恥地裝作什麼事也沒發生。再瞧瞧那個高福,脖子上、臉上紅一塊紫一塊的,眼神躲躲藏藏的,分明是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
驀然回首,多少次,我們在月光燈下承諾隻愛你我一個人,永遠都不背叛對方;多少次,她口口聲聲說,要挑戰她爸,甩掉那個混蛋高老師……然而老天對我真的太殘忍了,它給了我一個隻有韓劇裏才能出現的狗血情節——它讓我的女朋友神不知鬼不覺、違背自己性格地背叛了我。
我絕望地、呆呆地站在門口。高福見勢不妙,默默地走開了,而圓圓還沒有覺察到我的異常和事情的根源。她拽住我的手拉我進門,緊接著用一句無比“內涵”卻鋒利得足以殺死人的話徹底擊碎了我玻璃般的心。
圓圓:“哎你不知道啊,老朱,高福這人挺不錯的。他給的油挺管用的,我一擦就不疼了。”
我掙脫開她的手,淚眼汪汪地說:“你……你們竟然還用油!卑鄙、無恥、下流!顧圓圓,你太讓我失望了!我不認識你……”
圓圓:“你啥意思啊?我怎麼啦?別走!”
我像瘋子一樣從十二層樓梯衝下去,完全忘了電梯的存在,我的視線一片黑暗,冰冷的心髒隨著下墜的身體一同墜入無邊的深淵。
我來到了五四廣場,坐在地上,一個人吹海風。
我困惑,為什麼事情發展成會這樣;我傷悲,為什麼圓圓會背叛我,嫌棄我。在這座熟悉卻又高高在上的城市,無名小卒的我選擇創業、奮鬥、每天折騰來折騰去的理由又是什麼。
我曾經以為愛情最重要的是感覺,兩個人心靈上的契合,它是藝術,渾然天成,出淤泥而不染;後來出來工作後,我才知道愛情會隨時間而褪色,一個男人隻有在物質上不斷地富有、強大,才能擁有堅固的愛情。
以前畢業的時候,我們被迫分手,是因為我不夠強大、富有;現在一年過去了,我們都工作了,可我還是被拒之門外,我依然是那個懦弱的、無法掌握自己命運的人。世態炎涼,愛情腐朽,我又能怪誰呢。隻能怪我自己太無用。
二十分鍾之後,我肩膀上突然出現的一隻手將我從紛繁的思緒中拉了回來。我猛地一轉身,高福出現在我眼前。
“你來幹什麼?你怎麼我在這?”我充滿敵意地說,恨不得立刻吃掉他一樣。
“你猜呢。你誤會我們了,所以我是來向你解釋的。”高福隨和地說。
“誤會?你們都那樣了還叫誤會?”
高福並沒有正麵回答,他隻是微微一笑,說:“朱兄,聽說你是拍電影的。”
“是啊,那又怎樣?”我抵觸道。
“我想給你講一個故事,你不介意吧?”
“請你馬上消失!我不要聽。”我賭氣道。
“我說完就走。”他堅持道。
他坐下來,就像高中語文老師一樣,有條不紊、神采奕奕地開始向我繪著這個故事:“二零零二年,那是一個春夜,我坐在酒吧裏,等待著圓圓的出現。舞台上的樂隊正演唱著張震嶽的《愛的初體驗》……”
“夠了!說重點。”我煩躁地說。
“…昨天晚上八點,我和圓圓在‘青青’酒吧裏見麵。圓圓當時跟我說,叫我不要再找她了,她對我完全沒有感情。撮合我們倆,全是她爸和我爸的意思,是商業交易,況且她早就有了你,叫我死心。說完她就急匆匆要離開,我勸她留下來喝點酒,但是她很幹脆地拒絕了,我也就沒攔她。但是後來,當她走到門口的時候,突然被幾個混混圍住了,他們要圓圓陪她跳舞。這明顯就是性騷擾嘛。我聽到圓圓的求救聲,就馬上衝上去,和他們打起來了。後來我們倆總算逃出來了,但是我吃了他們幾拳,圓圓也把腳給扭傷了……所以,我們隻是朋友,沒有做什麼對不起你的事。”
“但是,我看到她衣冠不整的,你們還用油……”
“你想象力真是太豐富了!大熱天的在家裏難道要穿羽絨服、牛仔褲?再說還要擦油。還有那也不是什麼潤滑油,是紅花油,擦在腳上的。”
我終於豁然開朗,原來這一切都是一場誤會,我錯怪了圓圓和高老師。我欣喜又尷尬地向高福道歉。但是他卻突然站起來,灑脫地說:“你的圓圓來了,不打擾你們啦!”說完便走向遠去。
我起身,用目光搜尋四周。透過五四廣場的噴泉,一個熟悉的纖細身影在水花之間若隱若現,她拄著拐杖正踉踉蹌蹌朝我走來。我衝過巍然屹立的“五月的風”,停在噴泉廣場的中央,呼喊她,一頭鑽進她懷裏。
“圓圓,對——對不起。是我錯怪你了!”我內疚地說。
“別說了,我不怪你了。”圓圓撫摸了一下我的頭說。
“恩。你別動,借你的肩膀的讓我哭一下好嗎?”
“乖,朱同學。”圓圓就像慈母一樣輕撫我的脖頸,安慰我。然而五秒鍾之後,當路過的幾個小孩對我倆指手畫腳、嘲笑不已的時候,圓圓終於從這個“反常的現象”(我躺在她懷裏)中抽離出來。她一把推開我,狠狠地說:“你哭什麼啊,今天受委屈的是我!還要我抱,你多大了你?!”
我從美夢中驚醒,一時語塞。隻是靜靜凝望著眼前這個深愛的女孩,可以猜到我去往哪裏,可以讀懂我的情緒;即使被我誤會了,受我委屈了,腳傷了也要一瘸一拐來找我,原諒我,安慰我……想到這裏,我真的要感謝上帝、感謝祖國、感謝黨,它雖然沒有給我一隻“李剛”一樣的爸爸,讓我永遠也拚不起爹,隻能自己拚;但是它卻贈予我一位如此善解人意、如花似玉的絕色女子,敢問老夫又今生何求呢。
“是,我知道你創業不容易,你壓力山大,但是你也不能老把氣撒到我頭上好嗎?我一個弱女子,我也會想不開,我也會爆炸的。是,我知道你想象力很好,但是麻煩你以後不會再搬出‘三角虐戀’這樣的情節了好嗎?俺們不是再演‘於媽’的《宮鎖珠簾》,你不是四阿哥,高福也當不成老十七,就不要勾心鬥角了好哇?想想你也畢業一年了,多多少少應該經曆了一些事兒,怎麼感情上還像大學生一樣幼稚呢……”
扶圓圓回轎車的路上,默默望著她一瘸一拐、還誨人不倦的樣子,瞬間覺得特別有愛。我禁不住地說:“圓圓,我愛你。”
“你少來!不要以為這樣就可以敷衍塞責了。”圓圓不屑。
“那你要我怎麼辦啊?”我不解。
“我命令你——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圓圓撒嬌。
“……”
照顧了圓圓一天後,我回到了“怡人園”。
本想大家肯定是在熱火朝天的拍最後幾場戲,但當我打開1801室(男生住)房門的那一刻,我被眼前的情景的弄糊塗了:屋裏一個人也沒有。我立馬敲1802室的門,許久才張靜才出來開門。
“是你啊,老朱。”張靜平靜地說。
“他們人呢?”我指著另一個房間急忙問。
“奧——他們都散了。”
“什麼?散了?!你確定?”
“嗯。就剛才,蘆葦說的。”張靜輕描淡寫地點點頭。
我失望得緊閉雙眼,頭腦發熱,情緒失控了,根本來不及理性地分析,淡定地處理。我滿腦子都在想,為什麼這個戲快要收工了,大家卻突然不幹了呢;為什麼我們眼看著就要到達勝利的彼岸了,卻突然死在最後一程呢。我實在想不通。
我氣急敗壞、傷心欲絕地追問:“兄弟們為什麼會散?他們去哪了,啊?你為什麼不早說告訴我?!”
“對不起,我在看《愛情公寓》呢。不過你也沒必要這麼誇張吧,我告訴你就是了。”
“誇張?!蒼天啊,大地啊,你知不知道這事對我們有多重要嗎?!你知不知道這個戲就快拍完了嗎?!你知不知道如果你第一時間告訴我,事情就不會這樣!現在兄弟們散了,戲拍不成了,你高興了?!”
“不是——老朱,你聽我解釋……”張靜依然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
我實在受不了了,雙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猛烈地推搡、怒斥她:“張靜,你太過分了!你太我失望了!你還有沒有良知啊?!……”
“夠了!還有完沒完啊!”“啪”的一聲,張靜突然送我重重一計耳光,我被徹底打懵了,整個房間瞬間消停了。對於張靜來說,就像掐死了一隻嗡嗡作響、糾纏不休的該死的蚊子。但張靜還在抱怨:“你再這樣整下去,我《愛情公寓》還要不要看下去了?!”
我無語,茫然失措地看著她。十秒鍾之後,她終於告訴了我真相:“蘆葦今天牙疼,他說停工一天,所以大家都散了。現在明白了嗎?”
“……明白了。”這一刻,我深知自己再一次銳不可擋、恬不知恥地扮演了拙嘴笨舌、傻笨癡呆、不識時務的小醜,真的很醜……很醜。但是我還是情不自禁地問了句:“姐,蘆葦現在在哪?”
“你們學校。”
“奧……”我依然像電線杆一樣傻傻站立著。
“那還不趕緊消失!”張靜滿臉無奈。
“奧。”我火速離開。
“孺子不可教也。”伴隨著張靜的最後一句話,門幹脆地合上了。
有時候,人真的很奇怪。當你看到你的朋友風光無限時,你不僅不會替他高興,反而各種羨慕嫉妒恨;當你看到他落魄卑微時,你卻又幸災樂禍、眉飛眼笑的。
比如現在這一刻,當我看到眼前的此番情景,心情變得格外舒暢。就像某天你特高興不是因為你觀賞了一部光彩奪目、氣勢恢宏的好萊塢大片,而是你剛巧看了一部槽點無數、無比窮酸的國產爛片,於是會頗有心得地想,哎喲,原來街上隨便拉一個人,都可以比X導拍的好,更比說我呢。
而蘆葦讓我高興的是,他讓我明白,即便我是這世上最犯二、點背、窮酸的屌絲,那麼他就化身為我的屌絲兄弟,與你同行,苦逼到底。
簡單地說,蘆葦又牙疼了,這一次更劇烈。那一紮一紮的疼痛消磨了他繼續拍戲的意誌,以至於他不得不停工休養。
他臃腫的身體紋絲不動地躺在薄如蟬翼的床板上,眼神望著他的老式筆記本,表情呆滯,麵色蒼白,有蛀牙的右臉腫得就像在他嘴裏放進了一個雞蛋似的,就像是漫畫裏的誇張人物一樣。當然,他還不忘時不時地呻吟幾聲,以博得我的同情。
“別叫了,你再這樣下去,都可以到日本當聲優去了。”我擠兌他。
我以為性格衝動、脾氣火爆、口無遮攔的蘆葦會克服疼痛、一如既往地用最刻薄的詞彙謾罵我,但是他這一次的表現簡直弱爆了:聲音憔悴、含糊不清。勉強吐出來的幾個字絕對比周董還要難辨,要是他早點出道,估計“R&B小天王”頭銜就被他給搶去了,沒有周董的事兒。由此,我從他身上得到一個啟示:一個人嘴不能太賤,不然遲早會遭天譴。
正當我躺在床上、閉目養神,腦子裏謀劃著怎樣最大程度地享受這難得清淨的一天的時候,蘆葦用他蒲扇一般的大手粗魯地搖動床的側欄杆,終結了我的美夢。
他麵無表情地遞給我一張便簽紙,上麵寫著:我餓了,要喝綠豆湯,涼的。
“好吧。”我無奈應道。看到蘆葦翹了翹大拇指,我又禁不住說,“現在我不幫你誰幫你啊!”
綠豆湯容易。中午時分,我便在學校附近一家叫做“39。5度”的奶茶店輕輕鬆鬆買到了。但是,我忽略了一個重要的細節——他要涼的。所以當蘆葦張大嘴巴、不經意地倒下一口之後,緊接著下一秒鍾熱騰的湯就被噴射了出來。粘稠的湯汁夾雜著些許柔軟的綠豆一齊灑落在了蘆葦的床單上、衣服上,然後是蘆葦滿臉抓狂、痛不欲生的模樣。那是我能想象到的關於一個男人生病時最苦逼的畫麵。
盡管我對此幸災樂禍了很長一段時間,但是我還是有良知的。我後來收拾了宿舍衛生,又幫他捎了一杯“冰糖紅棗銀耳湯”,這次是特地冰鎮過的。蘆葦喝罷,再次向我豎起了大拇指。
可是人哪,一旦嚐到甜頭,他就容易貪得無厭。
蘆葦又遞給我第二張便簽紙:
請洗襯衫、內褲。我沒得換了,明天要穿。
我怒了:“老大,這玩笑開大了吧?!你為啥不找晶晶(他女友)呢?”
蘆葦頓了頓,揮動筆杆寫字,又出示一張紙:她要考研。
“那我還要考博呢!重色輕友!”
盡管我如此不服氣,但是我還是幫他做了。至於我為什麼能接受如此窩囊、惡心、娘們的事兒,隻能怪自己“很傻很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