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認為這出“好戲”就此可以畫上句號的話,那麼你錯了。蘆葦最沒節操、沒下限的一次是——他在便簽紙上寫道:
在我床底下找一個可樂瓶子,2。5升。我要撒尿。我不想起來。
……
終於,這般暗無天日的生活,在第二天清晨來臨的時候,以蘆葦的一張便簽紙上寫下的“我要拔牙”的決定而宣告結束。
現在我隻需要送他去醫院掛號行了,就那麼簡單。
有時候,你不得不承認,一個人犯賤的潛力可以是無窮無盡的。就算“海可枯、石可爛,天可崩、地可裂”,蘆葦依然“賤不可摧”、“賤不可擋”。
等到我們一出門,他與我溝通的工具又變了,他甩掉了便簽紙和筆,拿起了手機,打開了記事本和輸入法,寫下要求給我看。難道這樣做為的隻是代替他含糊不清的發音,緩解自己牙疼帶來的痛苦?我當然不信了。這就像一個男生整天泡在大學圖書館裏,不好好看書卻東張西望地掃描著過往的每一個女生——居心叵測,動機不純。
所以,黑暗無邊,我依然身處水深火熱之中。當他把他的那隻摔得傷痕累累仿佛古董一般的諾基亞5230手機一次又一次頻繁地遞給我瀏覽的時候,我真的有一種上墳的心情,肯定沒有啥好事。
哎,我咋攤上這種事了呢?
我一點都不誇張,我也不是故意誹謗他。當你看完他下麵的要求後,我想你也會認同我的。
“附近有廁所嗎?”——當我和他在馬路邊等車的時候。後來我隻能帶他去了“肯德基”(不為買東西,卻是為解決內急……再聯想到上次他“打包啤酒”的事兒,我真替他的臉皮感到著急)。
“老朱,你給錢。”——當我倆從出租車上下來的時候(這和牙疼有關係嗎?我鬱悶)。
“幫我掛號,排隊。”——當我們來到醫院的時候。我隻能從命,拿著掛號條,拖著疲憊的身軀排起長隊,而他卻靠在椅子上,輕鬆自在。
……
我呆呆望著他傻不拉幾、腫得跟膠東大包子一樣的臉,不禁感慨:蒼天啊,大地哪,您究竟要我前世多少次的回眸,才能換來今生的這位奇葩老兄。
當我示意蘆葦輪到他就診的時候,他終於又開口說話了。隻是他重複說了好幾遍,我都聽不出來他到底說的什麼。我難以想象,要是讓他在春晚的舞台上唱一首周董的《雙節棍》的話,真的不知道會是怎樣一番景象。恐怕那是連本山大叔都難以救場的吧。
我倆就這樣傻傻地站在牙科診室門口,他搭住我的雙肩苦苦地述說,我卻聽得雲裏霧裏、一頭霧水。而後麵排著隊的人開始抱怨起我們來:“進去啊……別磨嘰……什麼情況?!”
直到一位年輕的護士走出來告誡我倆:“你們倆誰看牙啊?快點進來,不然就換下一個!”
情急之下,蘆葦終於還是借助手機敲出了他的心聲:“我害怕!!!”
“拔牙?”我追問。
蘆葦猛烈地點頭。
“沒事蘆導,堅強一點。”我拍著他的肩膀假惺惺地說,“兄弟我在精神上支持你。”
蘆葦還是不情願地進門了。當大門“哢嚓”一聲關上的那一刻,整個世界清淨了。我長舒一口氣,癱坐在椅子上,望向窗外湛藍的天空和幽靜的花園,在內心中對自己大聲宣布:oh,mygod,我終於解脫了。
九點多的時候,我的手機響了。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隻要我的手機響,就從來沒有什麼好事。
也不知道我上輩子究竟是造了什麼孽,它非得跟我撕破臉皮。難不成它是用這樣一種方式來提醒我——我該換掉它(手機)了。我不應該陰差陽錯、不約而同地和蘆葦使用同一款“屌絲神器”——諾基亞5230。而且,我是白色的,他是黑色的。也怪不得阿坤經常在公眾場合調侃我倆是——“黑白配,男生女生配”。況且,現在畢竟是蘋果和安卓的時代了。
但是,請允許我在這裏解釋一下——我是一個非常懷舊的人,我絕不會輕易丟掉陪伴過我青春的東西,無論是一隻手機、一本書,還是一條內褲。
所以哪怕是朋友們對我有再多的誤解,說我摳門、屌絲,還是性取向不明朗,我都不會輕易更換這部手機。而且……我又沒有錢,這才是重點。
言歸正傳。這時候如果以牙科診室的大門為分界線的話,那麼室內和室外完全在上演截然不同的戲碼。室內的蘆葦正無比驚恐、歇斯底裏地呼喊著,拒絕主治醫生將金光閃閃、削鐵如泥的拔牙鉗塞進自己的口裏;室外的我不顧眾目睽睽、議論紛紛,對著手機像爭吵中最惡毒的農村潑婦一樣破口大罵。
而擊潰了上一刻正處於心如止水、北窗高臥狀態的我的是——維修人員說我摔壞的5D3修不好了,叫我直接取貨。當初欺騙我也就算了,修不好我也認了,最可恨的是,他竟然還要收我三百塊錢的維護費,這是我失控最主要的原因。
“你這不扯淡嘛!你傻逼啊!你知不知道你這種行為有多惡劣嗎?!洗腳店的小姐都比你強!至少她們都知道給了錢要服務到底!你算啥玩意兒?!搞不成還要錢……”
我還在肆無忌憚地發著牢騷。突然一隻手利索地伸向我的肩膀,重重拍了我兩下。我一驚嚇,轉過身來,迎接我的便是一張麵目猙獰的臉,和她尖酸刻薄的話:“請你閉嘴!好嗎?這裏不是洗腳店,更不是菜市場,是醫院!你有常識嗎?你不知道醫院要保持安靜嗎?!請你馬上離開!”
就在這位老護士如機關槍掃射一般的訓斥下,我狼狽不堪地溜走了。
出了醫院,我便氣衝衝地來到了維修店。我踏著盛氣淩人的步伐,就像不幸失身的怨女,一堅決要為自己討回公道。
然而,那維修員並沒有受到我的影響。他平靜把相機裝在塑料袋裏遞給我,然後向我道歉,並索要三百塊錢。
“這不科學!你這跟搶錢有什麼區別?!我電話裏已經跟你說的清清楚楚了!我是絕對不會給的!不管咱們擺事實,還是講道理,這事都是你不對。還三百?你知道三百塊錢我可以吃多少個肉夾饃,喝多少碗刀削麵嗎?是你沒修好,你賠我精神損失費,你給錢還差不多呢……”我死死糾纏、不依不饒。
店裏的另一哥們一直在冷笑,而維修員沉默不語,一副黑臉地看著雜誌,根本不理我。
“你說話呀!!”我受不住地催促道。
“……我看你不是來取貨的,你是來鬧事的哇?”維修員終於開口了。
“恭喜你猜對了!我他媽就是鬧事來的!”我怒目四射地說。
“好,很好。你等一下,我不要錢了,我給你錢,一百。我這就叫人拿錢。”維修員詭異地笑了笑,然後撥通電話。
“那你說的啊!”
雖然我對他的這一舉動充滿了疑問——他不要我錢了麼?他還給我錢?他店裏連一百塊現金都沒有……但是我依然堅信我這種“死纏爛打、厚顏無恥”的精神總會開花結果的。然而,兩分鍾之後,兩個麵目猙獰的大塊頭出現在我麵前,瞬間粉碎了我美好的願景。
“大哥,就這小傻逼啊!”其中一位指著我問維修員。
“咋樣?小兄弟,還要錢嗎?”維修員挑釁地問我。
“不——不要了。”我顫抖地說,也終於明白,那維修員可不是一般打工的,而是這個店的小老板。
“那不如你給錢吧。三百,速度點!”維修員大哥突然提高嗓門說。
而那兩個壯漢用目光逼迫我屈服。他們摩拳擦掌的架勢在證明,無論我的身板多硬,都足以將我捏成肉團。
我驚慌、無語。在心裏罵了他們不隻一百遍的“shit”之後,我想通了。好吧,正所謂“大丈夫能伸能屈”,今天老子就不能你們一般見識了,我付錢就是。
“大哥,可不可以便宜點?”我卑賤地乞求道。
“不行,該多少給多少。”
“真的,求求你了大哥!您看我這機器壞了,您這邊不行,還得往別處去修。要是修不好,還等再淘一個。最近手頭真的很緊。還有……我是大學生啊。”
“這跟你是大學生——有啥關係嗎?”
“大學生都沒錢啊。”我說。
“那就——二百五吧!”
“哈哈……”那兩個壯漢大笑起來。
“……”
付錢離開之後,我又找了好幾家維修店,但都無功而返。我迷茫,到底如何是好……
我坐車去了棧橋。靠在欄杆上看海。
中午的遊人並不多,但途徑的每一個人臉上都洋溢著由衷的笑容。他們中的老人靜坐一旁,共享日光;他們中的年輕人淩厲地卷起褲腳,在柔膩的海灘上隨風奔跑;他們中的小孩站在海邊撒尿,在岩縫裏釣小螃蟹……他們悠然自得,及時行樂,忘情於山水之間,享受著這個城市舒緩的節奏。然而人群中的我卻如此的不合拍——雙眉緊鎖、垂頭喪氣、抑鬱寡歡。這幾個月糟糕的經曆奪走了我對前程我美好的幻想,奪走了我單純的快樂,我更找不回當初上大學時的那份心境。
所以說,當你有了夢想,你會多幸福;當你想要去實現夢想,你又會多痛苦。
此刻,我多麼想變成一隻海鷗,遨遊飛翔,自由自在,去他的夢想,去他的世俗成就,去他的一切一切;
我又多麼想化為一滴海水,清澈透明,波瀾不驚,在擁抱大海寬廣的懷抱之時,消逝不見,不悲不喜。
晚上回到宿舍之後,迎接我的是蘆葦一連串的盤問。
“老朱,你後來去哪了?害得我在醫院裏找了你好久,你知道嗎?”
“你倒好,上午還是死魚一條,現在就立馬生龍活虎起來了啊!”我趁他不注意,小心地把裝有相機的塑料袋放在床上,敷衍道。
“我問你問題呢!請正麵回答。”蘆葦湊上來,不依不饒。
“我去我老婆那了。”我急忙轉移話題,“對了,你牙齒好了,那明天該拍戲了吧。”
“是啊。但是現在隻有一台機器,我不能雙機位拍攝了。哎,對了,你那個摔壞的修的咋樣了?”
“還在修。我上個大號。”我猶如《無間道》裏的梁朝偉一樣,淡定自若、不動聲色地離開了。
然而我終究還是逃不過蘆葦的火眼金睛。當我回來的時候,他把那個傷痕累累的相機舉到了我眼前,質問我:“還在修——你騙誰啊?!連開機都開不了。破玩樣兒!垃圾貨!這就是你交給我的答案?!瞞我,去你媽的!”隨即猛地講相機往空中一甩,相機像紙飛機一樣騰空而起。
如果這時候可以有慢鏡頭回放的話,那麼伴隨著空中飛舞的相機的是蘆葦冷若冰塊的臉和張大了嘴驚歎著“啊……不要”的我,而這組鏡頭的最後卻是蘆葦早已預設好的內容——相機跌落在阿布床鋪厚厚的被子上。
“你……無聊。”我長舒一口氣說。又準備去學校廣場轉轉,“我散步去。”
“等等!”蘆葦叫住我。
而他接下來的態度和行為可謂是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讓我有一種“被迫看了一天的狗血韓劇,特別想吐、又吐不出來”的那種感覺。他突然拉住我的手,然後我倆並肩坐在床頭,我不情願地接受他極其肉麻的道歉和追問。
“老朱,剛才不好意思啊!我是嚇唬你的,不是真發脾氣啊!”
“沒事兒。”我說。其實對於他的這種奇特的脾氣,我的體會是——就像是狗血的婆媳劇一樣,上一刻還怒不可遏、勢不兩立,下一刻卻又可以嘻嘻哈哈、天下一家——即充滿了戲劇性。
然而我也不再藏著掖著,終於和盤托出,希望蘆葦能替我想出好辦法。但是作為藝術細胞豐富、商業細胞奇缺的他卻沒有給我很好的意見,隻是不冷不熱、不死不活地重複了以前的那句話——你看著辦唄。
看來我還是得麻煩圓圓了,可是怎麼開口呢……
周末,在圓圓的提議下,我們散步在“八大關”幽靜清涼的古街上。
進入夏季,正陽關路的紫薇花開滿樹、豔麗如霞;居庸關路的五角楓綠裏透黃,蓄勢待發,迎接著紅紅火火的秋天;紫荊關路兩側是成排的雪鬆,用它一如既往的青色待見途徑的每一位遊客;寧武關路的海棠,明媚動人、花香彌漫。
照理說,身處在如此溫馨浪漫、詩情畫意的情境裏,我倆應該像台灣偶像劇裏的癡情男女一樣,談情說愛、含情脈脈,順便上演一場海誓山盟、天荒地老的曠世之戀。然而,我卻用我的心不在焉,親手毀掉了這場甜蜜的約會。
我對於是否要把“機器沒修好”的事兒告訴圓圓始終猶豫不決,糾結萬分。到底告不告訴她呢——告訴她吧,我怕她會生氣,怎麼腦子裏全是事業,一點都沒情調;不告訴她吧,那誰來拯救我呢。
這種左右為難的複雜心理,導致了我對待她的每一個問題均是敷衍了之、視而不見——
“親,等到秋天了,咱再來看紅楓好嗎?”走在居庸關道上,圓圓撥動一片未成熟的楓葉說。
“恩。”
……
“哎,老朱,你知道‘八大關’其實有十條關隘嗎?”
“知道。”
……
“你知道上次我們逛‘公主樓’是啥時候嗎?”圓圓說。
“忘了。”
“大三啊,兩年前的五月二十號呀!什麼記性嘛!”圓圓繼續發問,“那你知道當時你對我說過什麼嗎?”
“不記得了。”
“你真是……”圓圓自我陶醉地說,“你說——即使我不是出身高貴、人見人愛的丹麥王子,但你也是我心中最美的公主,永遠永遠。”
“奧,是嗎。”
圓圓向我使了個白眼,說:“雖然那時候你特別假,特別矯情,但至少比現在的你——可愛!”
“那我現在呢?”
“可惡、可恥、可恨。”
“哦,可不。”我還是無動於衷,絲毫沒有參與話題的興致。
……
此後,圓圓又說要拍個照,我便無意識地傻傻站在一個公用垃圾桶旁,等待她按動手機按鈕。誰知,她大笑之後推搡著告訴我,她要的不是給我拍照,是我拿手機給她拍……
這幾下一來,圓圓終於看出了些端倪,便開始反擊我:“朱哥,你知道我叫啥名字嗎?知道嗎?”
“百度一下,你就知道。”我說。
“你……”
圓圓終於發飆了!!!
她一係列的激烈反應,足以讓我深信一點:這個世界上從來就沒有什麼淑女,隻是她們沒有爆發而已。在她們最愛的人的麵前,她們遲早會摘下麵具、撕破臉皮的(各位男同袍們,為了您的健康,你一定要相信我)。
隻見她把手機狠狠一摔,對我咆哮起來。
首先,關於她摔手機的事兒我並不擔心,反而覺得很搞笑。原因有二:
一、手機落在柔軟的草坪上,有緩衝,所以應該摔不壞;
二、她摔得是iphone。雖然較之三年前我送給她的那隻摔不爛的諾基亞6700s,究竟哪個更耐摔我還不得而知,但據說此機江湖號稱“板磚”,我便心安理得。
但是,接下來她無休止的咆哮和辱罵,卻使我立馬產生一種“從花石樓的觀海台上跳下來變成半死不活的植物人”的念頭。至於她的咆哮與辱罵,你們感受下——
“你的魂魄是不是被《畫皮》裏的小唯給偷了……你是不是想著別的女人……你昨晚上肯定快播看多了,所以才這麼虛的……難道陪我散散步就那麼痛苦嗎?……你太無恥啦!咋不去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