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也抑製不住自己的情緒,緊密雙眼,坐在地上,眼淚嘩嘩地往下流。一切都完了,這麼多日子的辛苦拍戲全都白費了,希望破滅了,怎麼對得起劇組那些人,怎麼向蘆葦的爸爸交待啊……
“老朱!老朱!”不遠處忽然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我抬起頭來,隻見她漸漸向我走來,輪廓越來越清晰,我不禁高喊:“張靜!”
她快步來到我麵前說:“你怎麼在這呢?”
“你——怎麼在這啊?”我偷偷拭去臉上的淚痕,說,“你不是走了嗎?”
“我決定不走了,畢業設計在這裏做。然後馬上打電話給大家說了,誰知道大家說你出來找我去了,叫我把你一塊找回來。所以——”
“——所以這樣很好玩嗎?!”我用顫抖地聲音抱怨道。
“啊?你說什麼?”張靜一頭霧水地看著我說,“剛才發生什麼事兒了嗎?你是不是哭鼻子了?”
“……我……沒有,沒有!”我搪塞道。
“對了,我剛才在超市買了好多冰淇淋。你也有份啊!”
“謝謝。冰淇淋什麼都是浮雲,隻要你不走,這才是重點。”我由衷地說。
“我走了你還能吃到我的冰淇淋嗎?”張靜順手從塑料袋裏掏出一個聖代遞給我。
“謝謝。”我打開蓋子舔了舔,真是甜在舌頭,苦在心底啊。我能吃上這冰淇淋我容易嗎,差一點都“一哭二鬧三上吊”了。
……
然而蘆葦、阿坤他們就實在輕鬆多了。
等我們回來後,大家還能一邊坐在陽台上吹晚風、吃冰淇淋,一邊還大談什麼夢想(他們自個瀟灑也就罷了,最可惡的是,還非得以“有風同吹、有覺同睡”的什麼神奇理由拉上身心俱疲的我跟著他們繼續受罪)。
“我的夢想是,當然是拿影帝了。這個影帝不是大學生級別的,它得含金量高一點。”——阿坤。
“目前的話,我希望做好畢業設計,然後把這個角色演好。”——張靜。
“我希望這個世界永遠沒有白天,導演也隻拍內景,這樣的話,我們燈光師就大有作為了。”——燈光師小王。
“我希望當個真正的演員,像梁朝偉那種。不會為了金錢而出賣自己的心。”——楊磊。
“我希望自己可以當個專業的影視化妝,可以到那些大劇組裏工作。如果實現不了,自己開個化妝店也還不錯的。”——化妝師玲玲。
“我的夢想是,把交了重修費的課都給過了,然後早點畢業,然後自己多接點活,然後給爸爸媽媽多買點東西。”——朱玉。
“我的夢想是——蘆導,你懂得,你可別負我哦。”——晶晶。
“你們知道我的夢想是什麼嗎?目前來說,是想養一隻巨型的阿拉斯加雪橇犬。可是養這種奇犬呢,需要開闊的活動空間。所以,還是先買下一棟別墅吧。”——蘆葦。
“你就說你的夢想就是買別墅不行了嗎?整那沒用的幹嘛!”阿坤說。
“哎,我還以為藝術家都有偉大的追求呢。蘆導,你讓我很失望。”張靜說。
“就是!太假了。”我說。
“你們都想錯了。”晶晶接過話茬,一臉幸福地說,“其實呢,蘆導的意思是說,為了養好我,讓我有一個幸福的家,所以必須努力奮鬥,買下一套別墅。順便再養一條老狗,以免我在他拍戲不在家的時候,一個人獨守空房會覺得孤單。”
晶晶一語,雷倒眾人。
“那你的夢想是什麼呢,老朱?”蘆葦狡猾地把話題轉移到我身上,“我看你憋了那麼久,肯定有話要說。”
“我的夢想是——睡覺!現在、立刻、馬上睡覺!”我說完轉身就往屋裏走。
眾人無語,傻傻目送我離開。
當蘆葦在片場信誓旦旦地宣布我們即將開拍最後第五場戲的時候,大家放下手中的劇本、設備,相互慶祝,歡呼雀躍起來。而我卻莫名地煩躁、不安、甚至有些恐懼起來。這些負麵情緒的突如其來,都是因為在一個小時之前,發生在我身上的兩個電話——
【第一個電話:早上七點】
我壓根就沒想到表姐會打來電話。我們是有多久沒聯係了,自從我來青島,我就從來沒有主動打給表姐一個電話,我們也再無往日的促膝長談。我是在憎恨她嗎?我常常質問我自己。
“最近怎麼樣啊?弟弟。”表姐問我。
“挺好的。”我用三個字一筆帶過。
“好的。你自己感覺好就可以了。”表姐沉默了片刻,說,“弟弟,你恨姐姐嗎?”
“不恨,怎麼會恨呢。”我誠懇卻帶著點怨氣說,“雖然您挺不看好我的,覺得我這事太天真了,但關鍵是你沒把我辭職這事告訴我媽啊!所以我挺感激你的。”
“我希望你不要怪姐,姐雖然說話直了點,但都是為了你好。還是人實際點好,賺不了大錢也吃不了大虧。你追求夢想的話,有這個勇氣是好事,但是要付出很多代價的——”
“——表姐我知道了,你還有什麼話想說嗎?”我不耐煩地打斷她。
“你是不是好久沒給你媽打電話了。”表姐低聲說,“你媽最近身體不太好,她怕影響到你工作,所以也沒給你打電話。”
……
【第二個電話:早上八點】
我整整糾結了一個小時,才戰戰兢兢地給我媽撥通了電話。
令人奇怪的是,我可以對著某個陌生人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地講——可以從秦始皇聊到巴薩羅那,從卓別林聊到《複聯》,從張柏芝聊到郭美美,談天說地、不所不及;但我卻在這個世界上和我最親的人麵前,卻忽然變得茫然失措,不知如何開口。
“兒子,你打我電話有什麼事嗎?”老媽聲音有些憔悴。
“沒事,媽。我……我就是隨便打打。”其實我內心真正想說的是,媽,兒子想你了。但是我卻不能像以前一樣馬上回來,我身在遙遠的地方,我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我還有一件傻事沒有跟你說破,我太自私了,媽……對不起……
“上海天氣怎麼樣啊?熱不熱啊?你工作忙不忙啊?……一定要勤換衣服、勤洗澡啊,不要讓人家發現你身上有狐臭哦……”老媽在電話裏開始了一如既往的絮叨攻勢,然而這一次,沉默不語的我在電話的令一端卻禁不住地、偷偷哽咽起來。但還是馬上被老媽發覺了:“兒子,你怎麼不說話啊,媽說錯了嗎?”
“……沒有,媽。”我努力控製住自己的情緒,說,“媽,表姐跟我說,你最近身體不太好,是嗎?”
“小事兒,就是有點胸悶、乏力。不過我最近喝了中藥,現在好多了。”
“恩。”
“還有,告訴你一件事兒——你爸最近可能要回來了。”
“什麼?回來?”我心頭一震。
“你爸說,安哥拉活兒都幹完了,上麵又接不到活兒,所以就隻能放他們回來了。”我媽說。
“奧,這樣啊。”
“我想好了,你爸要是回來,就去上海工地做,和你一塊。”
“媽,這樣不太好吧。”我心裏慌亂起來,我想如果我爸回來,那麼我離開上海、辭職不幹這個事兒遲早就會露餡兒,我該怎麼麵對他們呢。
“怎麼不好了,上海工資高,你爸和你離近點還不好嗎?你爸回來的時候,我打你電話啊,你趁著放假也回家一趟吧。”
“什麼?回家?”我心生畏懼。
“你爸從國外回來了,你當然要回家了,你不願意嗎?”
“我……”
“怎麼了,你出什麼事兒了嗎?”老媽帶著懷疑的語氣問。
“沒有,挺好的。”我敷衍道。
……
而就在我們開拍的半個小時之後,我因為自己的心神不定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當時,蘆葦因為需要一個從窗外取景的鏡頭,攝影師小王把5D2從套件上拆下來,然後蘆葦讓我順手把它固定在三腳架上。誰知,我心不在焉地握住三腳架的一端,又鬼迷心竅般地將機器伸出窗外,可螺絲擰得太鬆了,一個抖動,5D2瞬間從架子上脫落,墜落18層,“啪”地一聲巨響,連同我的憂慮、糾結、煩躁、遙遠的夢想一同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