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曆代鑄造貨幣很多,但要稱得上通行天下,恐怕非宋錢不可。那時候中國本部的北麵先是遼後是金,中國的西邊有個西夏,中國的西南麵先後有南詔與大理國,在東邊有高麗,日本也已經是脫開了從中國的學習階段,已經發展成自己一個有特色的文化,這些都是相當獨立的經濟體,所以宋代其實是在列國體製下的中國,並不是一個大一統的天下國家。可是中國人維持了天下國家的理念,思維的方式也還是以自己天下國家的方式思考定位,但實質上,並不是如此。經濟不是靠思維,經濟是靠貨物流通和需求的,在宋朝經濟反映的局麵並不是個天下國家的局麵,是個相當活潑的多國貿易的型態。
在這樣的情形下,宋錢因為製造精美,常為遼、夏、高麗、日本、南洋諸國所喜(遼國甚至禁止宋錢出口,指許流入),因此宋錢外流情形十分嚴重。事實上宋朝鑄的錢一年數目字是數十萬斤銅,這錢到那去了呢,跑到各處去了,換言之宋錢相當於今天的美金,變成當時東西世界循環的通貨,整個亞洲的經濟網,是以宋錢聯係在一起的,而中間的物質的輸送,北方的皮革一樣經過海運到南方去,南方的香料經過中國運到北方去,日本的貨品在中國交換北方的馬匹……,這個貿易是相當多元而全麵的經濟網,宋朝國力很好,城市經濟的膨漲導致對錢的需求增加,而宋錢外流導致國內銅錢產量不敷本國使用,隻好每年鑄錢,銅錢不夠用,甚至還鑄鐵錢,但錢還是不夠用。
這兩個現象一個是經濟力的成長,一個是經濟圈的擴大,兩個指出來的現象,在表麵上看起來是中國現金的流失,流失到後來不夠用了,但實際上,錢幣缺乏正顯示出宋代經濟體係的龐大。不過錢幣缺乏終究對經濟會有影響,所以紙幣發展出來了。當時紙幣其實不是今天的錢,是個信用狀或者彙票,會子是彙票,交子是信用狀,比方某人給我一封信,說是你拿了我這封信到別處去,我可以在那透支多少錢。現金不夠用才拿這種紙幣來代替。(這兩段話節錄自許倬雲院士的研究)
宋代銅錢和鐵錢並用,四川地區則專用鐵錢。當時,四川是鹽、茶、絲綢的重要產地,貨幣流通很大,但鐵錢非常笨重,大錢1000枚重25斤,買一匹綾羅需中錢2萬枚,重260斤,隨著商品經濟的發展,鐵錢不便流通的弊病越來越突出,因而宋真宗時(997-1022)成都有十六家富商共同印製發行了代替鐵錢的紙幣:“交子”。“交子”上麵印有房屋、樹木、人物等圖案,還有簽押作為暗記。交子可以兌換現錢,也可以在市場上流通,用交子向交子鋪兌換現錢時,須交一定數量的傭金。新舊交子三年兌換一次。後來,由於交子鋪的富商挪用吞沒現錢,交子的兌換不能保證,常引起爭訟,官府遂禁止商人發行。1023年(仁宗天聖元年),改由政府發行交子。
貨幣是一種商品;貨幣須具有實質價值,其價值是由其金屬的價值所決定的。如蘇軾談到私鑄問題時說:“私鑄之幣,始於錢輕,使錢之直若金之直,雖賞之不為也。”《關隴遊民私鑄錢與江淮漕卒為盜之由》可見他認為私鑄是由於錢輕造成的,隻要錢的名目與幣材價值相等,就可以消除私鑄之弊。沈括在分析對外貿易與錢幣外流關係時,提到“而外之所泄無過瑉山之鐵耳”,說明他對貨幣的金屬內容及商品屬性是有所認識的。馬端臨也表達了類似的看法:“夫珠玉、黃金,可貴之物也,銅雖無足貴,而適用之物也。以其可貴且適用者製幣而通行,古人之意也。”這裏講的貨幣價值,是指貨幣的相對價值,即貨幣的購買力。
貨幣所扮演的功能,其實就是物品交換的媒介。不然的話,貨幣饑不能食,寒不能衣,何以能夠拿來購買糧食衣物與其它種種物品。有人說,貨幣本身有價值,然而這個價值是鑄造貨幣本身的金屬價值,那何以北宋交子不過一張紙,卻能比銅鐵錢更有價值呢?所以貨幣是交換媒介,而他之所以能夠流通被使用,最重要的一項原因是:信用。大家相信貨幣有那個價值,那這種貨幣的流通就會被接受。反之,則否。所以張方平說:“夫錢者,無益饑寒之實,而足以致衣食之資,是謂以無用而成有用,人君通變之神術也。”《論率錢募役事》。周行己也表示:“夫錢本無用而物為之用,錢本無重輕而物為之重輕。”《奏議‧上皇帝書》以上的“無用”是指貨幣本身無益於饑寒之用,沒有穀帛那樣具體的使用價值,“有用”則是貨幣“能通有用之財”,也是常說的“權物輕重”、“流通貨財”的功用,即貨幣作為價值尺度和流通手段的職能。而要維持這種職能,貨幣必須要有信用。
信用如何建立?政府一紙詔令能行嗎?政府詔令當然能行,隻要你政府本身願意接受人民用這種貨幣來繳納賦稅,那就表示你承認這個貨幣的價值。不過曆來中國政府對紙幣的認識都不清楚,把他當作另類開辟財源的手段,國用不足時,就濫發紙幣,然後征收賦稅的時候卻又不接受紙幣,非要人民以金銀實物繳納,紙幣價值大跌,導致通貨膨脹。元明兩代,乃至於國民政府都飽受此一困擾,甚至因此亡國。所以要建立紙幣的信用,必須要有發行準備。前文論及交子收歸國有發行的原因,就是發行富商挪用準備,而導致無法兌換。從這邊引申出另一個關鍵問題:紙幣的可兌換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