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淩十分小心,他不讓對方看到他左脅下那一截斷劍。這截斷劍隻有寸許,卻有一多半沒入了肉中。

這截斷劍原本不止這麼短小,它原本是一柄尺半長的完整的窄劍,在經過“無相刀”融彙於“血染江山”的鏑鋒威力裏,窄劍段段折裂,然而仍有這麼一截能夠穿透這兩招的絕高陣形與嚴密鋒勁,從實際上無懈可擊的刀式嵌合角度裏硬透而入。這份功力,連楊淩也大出意外。

歐陽絕頂不愧是殺手群的前輩,不愧是三老之一。他修為之深,覓機之準,確已到了巔峰之境。

楊淩曾經聽過周顛自詡,一旦兩招連發,天下俊彥奇士,難有一人逃得大限。可是照歐陽絕頂的情形看,這話隻對了一半,他大限固然難逃,卻也多少在這兩招的浩蕩威力裏,找回了一點補綴。

殺人僅是一項目的,歐陽絕頂說過,殺人不該攙入任何七情六欲,不該牽扯任何道德情感上的因由,但求達到目的,其他都不在考慮之例。現在,他以自己的生命做了注腳,他個人的死亡,是否也似死了一頭畜牲般絲毫沒有意義呢?

楊淩舐著嘴唇,聲音幹澀而生硬:“三位,你們哪一個再接著上?”

百裏俊允喉頭響著咕嗜聲,他扯扁著麵孔,雙眼透著青白色的暗淡光芒,光芒卻是散碎的、顫悸的,嘴巴幾次張合,竟未曾發出一句全音。

在他們的心目中,“毒蠍子”歐陽絕頂地位至尊,身份崇高,是他們的先輩,守護者,是他們的靠山。如今先輩先去,靠山已倒,這口氣還待怎麼爭,這個仇又該如何報?連歐陽絕頂都挺了屍,就算三個人再往上湊,亦不過多添一對半的死人而已,與事無補。況且,活著總比死了好,再接著上,又到哪裏找活路去?

東方曉曉深深吸口氣,一邊麵頰的肌肉不停抽搐,那份花容隻貌,竟像吊死鬼般的淒厲。兩隻迷魂眼不再有迷魂的消蝕意味,也和她老公一樣目光散碎,透著虛青了。

楊淩望了望莫同生,差一點便失聲笑了出來,此時,那莫同生業已全身縮做一團,噘起屁股,把一張臉盤埋在土裏,雙肩聳動著發出低沉又斷續的“嗚”“嗚”嗥號之聲,活脫一頭挨宰前的癲狗。

得饒人處且饒人,楊淩記得點寬恕之道,雖說對方從未想到要輕饒過他,事至如今,無論在實質上或精神上,已經把對方折磨得夠淒慘、夠狼狽的了。他不打算再進一步逼迫對方,但是他也明白這三個人尚未逃走的原因,必然是怕他猝下毒手,乘隙殲殺。因此,他還要替這三位留個台階亡命。

故意僵著表情,楊淩放狠了聲音:“你們不想玩了麼?也好,在散局之前,我們不妨先做個遊戲,在遊戲裏輸了的人,便必須留下來和我做個最後了斷。”

百裏俊允兩口子全直著眼僵視楊淩,形態裏充滿了悸懼驚疑。他們不相信楊淩會懷有任何善意,他們認為楊淩也和他們曾經對別人玩過的把戲一樣,隻不過在貓逗耗子罷了,早晚不免一口吞下。

殺慣人的人,也知道生命的可貴,也知道自我的憐憫,並不是個個豁得出去。因為殺人的人,殺的是別人,相似的光景臨到自己頭上,感受就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了。

正在“嗚”“嗚”出聲的莫同生,驀然從泥地上抬起頭來,竟是眼眶紅腫,滿麵灰汙,他歪斜著嘴巴,拉著那等如喪考妣的長腔,帶著哭調道:“殺人不過頭點地啊……楊淩,我們也都是有名有姓的角色,你想怎麼著,無妨抖明了,可不作興陰著糟塌人……”

楊淩淡漠的道:“你們三個,聽我的號令,我喊一、二、三,三位拔腳就跑,那落在最後的一個,即是與我做了斷的人,這樣辦,夠得上寬宏大量了吧?三位在作踐別人的時候,隻怕萬萬沒有如此慈悲過……”

上下牙齒磕擊了幾下,莫同生擤了把鼻涕,呐呐的道:“你,你說的遊戲,就是……就是這個遊戲?”

楊淩高聲道:“想換一種玩法?”

偷覷了旁邊的“陰煞雙絕”一眼,莫同生立時有了計較--當一個人處在鬥誌俱失,心懷怯懼的情況裏,是極難在神色間掩遮得住的。

現在,百裏俊允兩口子便正是這副德性,任憑他夫妻平素如何個狂妄歹毒法,眼下也早破了膽、灰了念。往常他們吃定的莫同生,此一刻卻都是一樣的狗熊,誰也高不過誰一頭去,因此莫同生認為可以代表他們發言:“不,不,就這麼辦,就這麼辦吧……但,楊淩,你可得說話算話,不能在背後抽冷子下毒手,玩那傷天害理的勾當……”

臉色一沉,楊淩重重的道:“放屁,我哪似你們這般下作。”

挨了罵,莫同生卻暗裏舒了口氣,不由急切的道:“是,是,楊淩,就請你發號施令吧。”

百裏俊允是滿頭冷汗,呼吸急促,他的渾家東方曉曉也額浮青筋,雙目圓睜,唇角肌肉連續不斷的痙攣著。而莫同生,早已前弓後箭,擺出一副起跑的架勢。場麵在緊張中帶著幾分令人發噱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