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您經常評論自己,感覺您是一個對自己看得比較透徹的人。那麼,您對自己最滿意的地方是什麼?對自己最不滿意的地方又是什麼?
韓:
我對自己最滿意的地方,是一輩子念書、教書,寫文章、編刊物,沒有離開過讀書與寫作,也還薄有文名。最不滿意的,也恰是這些。一個大男人,隻會讀書寫作,如同隻會做女紅,繡花納鞋底子,最終老死戶牅之下,實在是人生最大的悲劇。好男兒,要麼效命疆場,要麼折衝樽俎,要麼領牧一方,可惜這幾項,我從生下來就沒有這個資格,隻有窩在家裏做女紅了。
蔡:生活中的您,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是與您文章中的形象一致呢,還是大相徑庭?您最大的快樂的是什麼?最大的痛苦又是什麼?
韓:
沒有批評文章中的狠毒,風趣則相似。是個什麼人嗎?仿李健吾的一句話,就是,我原本是個沒頭腦的人,生活教會了我怎樣思索;我原本是個懦弱的人,生活教會了我怎樣堅強。(李健吾原話是“我是一個快活的人,然而生活教會了我怎樣沉默”。)像我這樣的人,就是想做個壞人也做不成,各方麵的條件把你限製死了,隻有好人一條路,一步一步走到黑。最大的快樂嗎,那就是來了稿費,數錢的時候;最大的痛苦嗎,就是看見別人不怎麼費勁就能吃香的喝辣的,覺得自己這一輩子實在是太窩囊了。
蔡:在您的人生中,哪一段經曆對您現在的影響最為深刻?是童年的歲月?還是山西大學曆史係的讀書日子?抑或十幾年中學老師的教學生涯?抑或其他?
韓:
先得說一下,我生長在晉南一個殷實的耕讀之家,至少在我上大學的時候,祖父還是鎮上的一家國營商店的負責人,也是一位不錯的書法家。父親是山東某市的司法幹部,母親和我原隨父親在山東,上世紀五十年代後期父親響應國家的號召,支援農業,才把我們母子三人(連同三弟)送回晉南老家。你以為這是個革命家庭吧,錯了,我們家的成分是富農。這就好說人生經曆的影響了。可以說,青少年時代,因家庭出身不好而受到的屈辱與心靈的創傷,對我這一生的影響實在是太大了。魯迅說,他在家道中落中看透了世人的嘴臉,我要說,我在所謂的家庭出身不好的處境中也看透了世人的嘴臉。這種影響,直到現在都沒有完全消除。有時夜裏還做噩夢,夢見自己犯了什麼事,叫人家遣送回去了,或是一個人遺落在深山裏,怎麼也走不出去。你說可怕不可怕?我這一生,可說是跌跌撞撞走過來的,沒有過過幾天舒心的日子,幾乎每個時期,都有災難伴隨。幸運的是,災難來臨了,快要沉沒了,總有貴人搭救,就像爬山一樣,到了爬不上去的時候,總有一個老師、領導或是朋友,援之以手且送上一程。人要有敬畏之心,要有感恩之心,這是我人生的兩個信條。
蔡:主編、批評家、作家這三個角色上,您分別給自己打多少分?生活中,於親人,於朋友,您又給自己打多少分?
韓:
按百分製打吧,主編九十分,批評家七十分,作家八十分。還有個分也該打,就是讀書人,一百分。別的分都可以增減,這個分是不能動的。親人嘛,得看對誰,父母兄弟,都沒說的,該盡的孝心都盡了,該盡的責任也都盡了,怎麼也能打九十五分吧。愧對的是妻子。婚後,兩地分居時期不算,自從團聚以來,養兒育女,洗衣做飯,全是她的,我過的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幾十年來,讀書寫作,還能略有建樹,端賴此君。不管外麵再受屈辱,回到家裏,都是幸福的,尊貴的。這樣的讓人伺候,有福獨享而不能為之分憂,能打高分嗎?六十分,勉強及格吧。朋友要高點,打分隻能打八十分。之所以不能給高分,是因為遠近的朋友中,男的沒什麼對不起的,女的則多有辜負。
關於《山西文學》
蔡:中國的文學刊物很少有文學批評欄目,都在意無意地逃避文學批評,而文學批評卻是《山西文學》最大的亮眼處,可見《山西文學》的辦刊思想與眾不同。請您介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