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您把自己定義為三流作家,那麼,您離您眼中的一流作家有多遠?您是否在朝著這樣一流作家的方向而努力?您認為,對於一個作者來說,最重要的是什麼?
韓:
像我這樣的人,生於戰亂,長於動亂,在呂梁山裏,一待就是十五年,既未獲過國家的什麼大獎,也沒得到政府的什麼津貼,能成為一個三流作家,也不易了。人要知命,也要知足。朝著一流作家努力?開什麼玩笑!年輕時心高氣盛都做不成的事,到了這把年紀,氣血兩虧,腰弓肩塌,還能做成?對於一個寫作者來說,最重要的不是幾流,而是能不能才盡其用,不負上蒼好生之德,能了,就謝天謝地謝祖宗了。
蔡:小說、散文、文學批評、學術研究、人物傳記,在這些文學體裁方麵,用您本人的話來說是,“什麼都有幾刷子”,您如何在這些方麵都能並駕自如?在這些文學體裁方麵,您最希望自己出成績的是哪一方麵?
韓:
這樣說是狂了點,但也近乎實情。當然,有人不這樣看,比如有人說過,韓石山的小說不怎麼樣,他是小說寫不好才揚長避短,退而求其次的。由他說去吧,我知道是怎麼回事就行了。所以能在這些幾乎不相交的方麵,都還有所建樹,無他,是我對語言有種天然的興趣;當了作家後,傾注心血最多的,也是語言的體味與訓練。有了這樣的功夫,寫什麼,什麼好,想不好都做不到。我最得意的是我的兩本人物傳記,材料翔實,文字酣暢,見識也還不俗。最希望出成績的,是學術研究。天假以年,必有所成,但願。幾十年來,我一直沒有放棄學術研究的興趣。你要是到了我的書房,定然會奇怪,這哪像個作家的書房。當代作家的小說、散文,幾乎一本也沒有,初版的點校本二十四史,各種史籍,中華書局的,商務的,台灣的,海外的,一櫃子又一櫃子,哪個作家的書房會是這樣的景象?
蔡:您的新評論集《誰紅跟誰急》,對近年來文學界的熱門人物、熱點事件都提出了獨到的看法和尖銳的批評,涉及的人物有王朔、王蒙、餘秋雨、錢書、魯迅、賈平凹、韓少功、路遙、劉心武、謝冕、魏明倫等二十五位,都是曾經走紅或正在當紅的文化名人。這對於文學界來說,無啻於投下一枚炸彈。有人說,這是您借“紅人”炒作自己。對此,您怎麼看?
韓:
我用得著借他們炒作自己嗎?我多次說過,批評是我用力最少的地方,成為一個批評家,絕對是我人生的一大不幸。非得要啞巴說話,我就說了。我那個“紅”字是別有深意的,並不是他們真是什麼紅人,而他們身上的紅色太多了,當然不是每個人都是這樣。有的人一看就明白,有的人不是那麼一下子就能看個明白的。就說王朔吧,人都說是個“痞子”,可他有時候居然又不痞,說出的話比政府官員還要體麵。香港的“四大俗”(四大天王、成龍電影、瓊瑤電視劇、金庸小說)不是不可以批評,可你看他是用什麼對應的,一是新時期文學,二是搖滾,三是北京電影學院的幾代導演,四是北京電視藝術中心的十年,全是大陸的好。於是我說,“那一會兒,王朔不像個作家,倒像個什麼部的官員。”什麼部呢,不說了吧。你一個作家,素有“痞子”的英名,說這樣的話不叫人惡心嗎?
蔡:您在自己的研究專著《少不讀魯迅 老不讀胡適》中指出,“讀魯迅的書讓人長脾氣,讀胡適的書讓人長學問,少年人應該少讀魯迅。”這一驚人之語在學術界和讀書界引起了不小的震動,並受到許多魯迅研究者的討伐,說您“沒有讀懂魯迅”。對此,您的態度是什麼?
韓:
我上初中時,就整本的讀《魯迅全集》。大學不算,上過六年中學,教過十年中學,讀了十六年,還讀不懂個魯迅?要是我都讀不懂魯迅,那魯迅的問題就更大了。哪有白話文作家,一個讀書教書二十七年(前麵的十六年再加上小學六年大學五年)的人都讀不懂的道理?除非你說他是個古典文學作家,我的古文訓練不行。魯迅最大的問題,是為專製所用,而能為專製所用,必有他可為之所用的地方。隻有瞎子才看不出這一點,他們是故意裝瞎賣傻。隻有在承認這一點,即必有可為專製所用的前提下,我才跟他們討論;不承認這一點,要麼是我不配跟他們對話,要麼是他們不配跟我對話。不管全社會把魯迅尊成什麼,也不管誰說他多偉大,我都要說,魯迅作品中充溢著陰狠之氣,殺伐之氣,是不利少年人的身心成長的。讀多了,是會壞人心術的。隻要你說魯迅是個作家,我就這麼看。要是你說魯迅不是個作家,而是個政治家、革命家,那我就一句多餘的話也不說了;但這你得拿出中央文件來才行。當然魯迅的作品,也不是一無可取,學文言文學不進去的,讀魯迅作品可能是最好的捷徑。他的作品半文不白,文白雜糅,是文言文到白話文中間的一個過渡,倒過來,也就是白話文渡到文言文的一個最好的津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