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桃花你就紅來杏花你就白(1)(2 / 3)

韓:

這些經曆,對我的批評風格的形成,可說一點影響都沒有。在擔任縣委副書記前,我還擔任過幾年的副鎮長(當時叫公社副主任)。包括省作家協會的副主席,這些職務都是徒有虛名,我從來沒有把它們當回事。這些職務都是我三十幾歲、四十幾歲擔任的,也就是說,當時我已經成熟,輕狂不起來了。真正對我這種性格有影響的,是我的出身和我的經曆。我出生於晉南一個殷實的農家,小的時候,爺爺和父親都是國家幹部,但同時我們家的成分又是富農,自懂事時起,我就知道,像我這樣的人,必須努力學習,將來在社會上才有出路,否則隻有回農村一條路可走。萬幸的是,我在一九六五年就考上了大學。我說萬幸,那是真的,當時考試時,把所有出身不好的學生都放在一個教室裏,那個教室,就我一個考上了。一九七〇年畢業後,我去了呂梁山裏教書,一待就是十幾年。我們這幾屆學生,通常叫“老五屆”,是沒人看得起的,好些人“文革”後又考了研究生,才算是改換了門庭。幾十年來,我一直堅持買書讀書,寫《少不讀魯迅 老不讀胡適》時,參考書刊百餘種,幾乎全是我的藏書。你想想,一個人背負著這麼多的曆史的屈辱,或者說曆史的使命,一旦有了可以說話的機會,他會怎樣的坦然,又會怎樣的凶狠?我寫了這麼多批評文章,好些還是學術性的,幾乎沒人接招,絕不是人家怕我,是我的批評幾乎沒有不在理的,論證幾乎沒有不嚴密的。誰接招隻會自取其辱,把小窟窿戳成大窟窿,讓自己更丟人更敗興。再就是對一般的反駁文章(多是他人為事主打抱不平),我也很少再反駁。我知道,他們再凶狠,都凶狠不過我。自己傷了人,也讓人家傷一下自己,從輕重上說,並沒有吃虧。

李:您曾說“我有時候寫文章,不一定是覺得對方有多大的不對,而是覺得能寫一篇好文章就寫了”。這種不吐不快真成了一吐為快的時候,是否也有壓力或顧慮?

韓:

在寫作上,我崇尚唯美主義,即便隻有一兩點道理,也要把文章寫成最好的文章,從謀篇布局到遣詞造句,都非常講究。一定要它是一篇批評文章,也是一篇優美的散文。酒桌上,我常跟朋友們說的一句話是“道理是你們的對,文章是我的好”,聽者多是哈哈一笑。他們知道,說老韓什麼都行,隻是別說文章臭。有時候,我並不是覺得對方全錯,隻是覺得抓住某一點,可以寫一篇好文章就寫了。所以,對我的有些批評文章,千萬不可認真對待,隻要能說句“這家夥會寫文章”,就是對我的最高讚賞了。從寫作上說,天下隻有兩種寫作形態,一種是文章成全人生,一種是人生成全文章,我這一生(六十歲了,可以說一生了),前半生是文章成全人生(不是會寫文章,我現在還在呂梁山裏教書),後半生是人生成全文章。前者可說是為人生的藝術,後者可說是為藝術的人生。

在寫作上,我覺得自己沒有什麼壓力,該寫什麼就寫什麼,但這並不等於我沒有智慧,比如跟前的人,我就不寫批評他們的文章,甚至山西的人都不招他惹他。有時候朋友讓寫篇吹捧的文章,明知意思不大,也會奉命惟謹地去做。對外地的那些“紅人”,就不客氣了。我的底線是,再怎麼說,你總不會率一彪人馬打進娘子關吧,而我又是很少出去的。見都見不上,客氣個什麼。

李:你批魏明倫“越沒文化越裝有文化”,孔慶東與餘傑“互相吹捧”,劉心武的某兩篇文章“下流”,等等,有讀者看著過癮,但也有人認為有點人身攻擊的味道。在您的寫作中,您是如何把握文學批評與人身攻擊的界限的?

韓:

魏明倫還是有點才的,但也隻是有點而已,要說多大,至少我看不出來。這種人吃開,是中國解放後的一個大形勢決定的。可以這麼說,他是個有才的高玉寶,高玉寶是個沒才的魏明倫。就說他那個“征聯”吧,他寫的那叫“對聯”嗎?那是舊戲子的定場詩,也可說是順口溜。其內容不過是他的小傳而已,但凡有點文化有點自律的,是不敢把這種東西拿出來示人的。他不是糟賤他自己,是糟踐天下的讀書人。誰給他這樣的舞台讓他這樣不知天高地厚的?四川再沒個會撰對聯的了嗎?我說的不對嗎,這怎麼就是人身攻擊了?孔慶東與餘傑“互相吹捧”,我在書中的“輯前小語”說了,隻是覺得年輕人的這種做法有些好笑,跟他們來個“逗你玩”,沒有什麼惡意。劉心武就不同了,多少文章可寫,怎麼偏偏就要寫《他們都到哪裏去了?》、《給侄孫女的七條忠告》這樣的下三爛文章呢。凡是和你鬧過意見的都早早死了,這個念頭想一下都是造孽,怎麼能寫出來?後一文中,第一條忠告說白了意思是,千萬不要隨便跟男人睡覺,而且還用了“初夜”這個詞兒,這是當爺爺能說的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