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新行:一個真正的民間詩人(2 / 3)

第一個驚訝是,我原以為新行先生寫的,該是那種趙樹理式的順口溜。這話要詮譯,要不會引起誤會,說我又在編派趙樹理了。我說的趙樹理式的順口溜,是指趙樹理先生在他的小說《李有才板話》裏夾雜的那種鄉村詩歌,比如:“模範不模範,從東往西看,東頭吃烙餅,西頭喝稀飯。”這玩意兒夾在小說裏,作為表現人物才智的一種手段,很爽快很見效;作為一個詩人的詩作,總覺得淺了點,俗了點。若新行先生寫的是這樣的順口溜,我是一點也不奇怪的。然而,不,他的詩作,也像他的名字一樣,是地地道道的新,是道道地地的行。翻過目錄頁,劈麵第一首便是:

伸展的生命碰撞了多少年

不許前進 隻能屈服

一條凜然的大壩啊

把河流都握在他的掌心

驀然 天氣莫測

橫壩迎潮而解

大海擁抱住兒子

兒子依偎著親人

詩名《敞開》,稍一思索,立馬明白了詩句的蘊含是深邃的,也是顯豁的。說它深邃,是因為過了多少年後,甚至再過多少年後,此時和彼時的人,能感受到詩句本身的意境,卻難以了解它背後是一個怎樣嚴酷的現實,所指又是怎樣一個天翻地覆的錯位;說他顯豁,是因為在我這樣的人看來,這是詩嗎?這是歡笑,這是呐喊,這是千百萬被鉗製了喉嚨的人們的第一次順暢的呼吸。若說前麵大壩的比喻也不過爾爾,其時許多詩人都借用過這個意象,那麼最後兩句,對大壩解體、河流奔騰的最簡練最形象的概括,怕就不是任何一個詩人所能想到的了,隻有十幾個字:“大海擁抱住兒子,兒子依偎著親人!”河流是大海的兒子,誠然不錯,然而這裏的親人與兒子,又豈止是這兩個意象的借用?本來就應當永遠擁抱,永遠依偎的親人與兒子,隻有這時才知道什麼叫親情,什麼是人間!

全部詩稿,有詩百餘首,分作五輯,各輯的標題分別是《心頭春風》、《故園掠影》、《夢筆生花》、《生命記憶》、《邊走邊唱》。看起來似乎是以題材歸類的,在我看來,仍有時間的順序在裏頭。可說,這是他從國家翦除四害、改革開放、個人獲得歌詠的自由寫起,直到現今雖不愁吃穿,卻仍在憂國憂民的人生的履痕,生命的記錄。從這個意義上說,全部詩稿定名為《往事如燃》實在是太恰當不過。這還要說到我前麵說過的我對陵川話的理解,在陵川話裏,這四個字,其讀音與“往事如煙”幾乎沒有差別。

五個歸類,是詩人自己細致的區分,讀的過程中,最感動我的,是這樣兩類詩:一類是寫親情友情的,一類是寫民間疾苦的。還有一類詩,不能用題材作歸類,就是那種短短的,或多或少含著點哲理的詩。比如這首《田間休息》:

筋疲力盡

躺在田間

鋪大地舒適的床墊

蓋太陽溫柔的被子

一陣清風從夢境逗醒

原是——

天——地——人

相約的奧秘

全部詩稿,無論從詩篇的數目上說,還是從感情的分量上說,最能體現作者情感、表達作者心誌的,最能撥動讀者心弦的,還是那些正視現實,關心民瘼,為農民泣血稽首、苦苦哀告的詩作。比如這首《不滿》:

我不滿油漆工塗抹的顏色

不管它內髒怎樣腐朽

都能把外殼煥然一新

我不滿權貴和關係的高產文學

盡管像連綿雨一樣

也浸不透讀者枯竭的心田

我不滿地方官頻繁的苛政

把百姓當憨厚的老牛

專一製造掠奪的鞭子

我不滿貪官偽裝的耿直

在他壟斷的天地裏

顛倒了多少個黑夜白日

有些下情,不是他這樣的詩人,不會寫進詩裏。比如“撤並鄉鎮”,絕對是中央近些年實施的一項仁政,目的是減緩地方財政壓力,減輕農民負擔;應當相信,許多地方實施之後,確實是見了成效的。但不可否認的是,也有些地方反而借此巧立名目,排斥掉異己,安插下親信,人員不獨沒有減少,反而更其增加。在《差別》一詩裏,我們的詩人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