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讓我們一起謙卑服善(3 / 3)

再如,我舉了種種事實,說明魯迅的思想有落後的地方,心理有陰暗的地方,是一種病態的人格。你說,呔,你懂什麼,這正是魯迅的偉大之處:

思想政治上的“進步”與否,如同石山所特別關注的心理上的“光明”與否,人格上“健全”與否,並不能做文學判斷的唯一標準。中外(特別是日本)“魯研界”早就闡明,作為始終根基於文學的啟蒙者,魯迅的思想恰恰好像是“落後”的,心理恰恰好像是“陰暗”的,人格恰恰好像是“病態”的——但這恰恰是魯迅的可貴之處。如果在思想上始終以“進步”標榜,如果害怕提示包括自己在內的國人心理的“陰暗”,如果在人格上始終假裝“公允”,怎麼會有魯迅那樣披瀝真心的文學?

我們說思想就是說思想,說人格就是說人格,並不與他的文學成就相關聯。你是說思想就說他比胡適還高,說成就是“誰人能比”,等到說這人格心理上的毛病了,又拿文學說事,說這恰是他老人家成為一個偉大文學家之必需!他的毛病不獨不是毛病,恰恰是他的閃光之處。

還有一句話,我看了很是沉痛。現在許多文化界的有識之士,在體製上做些努力,你也大加嘲諷,說他們是“在體製的脂肪上搔癢”。這像個有責任的文化人說的話嗎?且容我問一句,如果有一天中國真要進行體製上的改革(中央領導同誌的公開講話中已露此端倪),你又何以自處?

元寶,咱是在講理,不是在抵羊。

總之是,我的厚厚的一本書,幾乎一無是處,說幾乎而不說全無是處,是因為你還給了他一個“好”字:

崇胡貶魯,是近年很有市場的一種聲音。在有些人比如石山那裏,胡比魯高,胡比魯可愛,要胡適而不能要魯迅,已成不刊之論。石山更進一步,把零散的觀點集中起來加以係統化,把許多人躲躲閃閃對魯迅的貶低索性挑明,推到極致,確實達到了聳動視聽的效果。我覺得這樣也好,可以幫助大家把各種崇胡貶魯的宏論看得更分明,知道它們並非像表麵那樣莫測高深。

一貫敢想敢說的石山先生,這次毋寧做了件大好事。

我做的好事,不過是證明了我和我的同道們共同的淺薄。

元寶,咱們不說我的書了,我的書確實一無是處,咱們平心靜氣地談點別的,好不好?你是安徽人,和胡適算是老鄉,你真的認為你的這個老鄉就那樣不給你爭氣嗎?你真的認為胡適在人身自由、民主政體上的見識反在魯迅之下嗎?你真的以為“從一九一八年參加新文化運動到一九二六年離開北京,魯迅的成績誰人能比”嗎?你真的認為在那麼長的時期內,中小學課本上選那麼多的魯迅作品,而對胡適的作品一篇也不選,是人心之所向嗎?說了那麼多年魯迅,就不該讓我們的人民認識胡適的價值嗎?你是大學教授,真的不認為該在你或別的文學教授的課堂上,是作為一個人物而不是作為一種政策的賜予(比如改革開放的政策),是作為一個曆史的存在而不是作為一個別的什麼的陪襯(比如魯迅的陪襯),多給你們的學生講講胡適嗎?

過去我認為“魯研界”被陳漱渝那樣的人把持著,隻要那一茬人退了,情況就會好些;現在我不這樣認為了,因為陳漱渝之後還有郜元寶,郜元寶不光比陳漱渝年輕,還比陳漱渝更迂腐,更蠻橫。但我一點也不氣餒,我知道我還要作怎樣的努力,怎樣的戰鬥。借用魯迅的一句話就是“戰鬥正未有窮期”,咱哥倆不定什麼時候還會遇上的,到時候我們都不要手軟。

不說了,這次什麼都不多說了,再說你也不會聽我這樣的破壞你們的文化邏輯的論者的話的。末了我隻想說一句,但願你或許會聽從,就是不管各自的年齡如何,各自的地位如何,也不管各自操持的理念如何,僅僅作為一個讀書人,讓我們一起謙卑服善。

二〇〇六年八月二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