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認識她!”阿昀氣勢洶洶的,可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我隻知道,你養大了我,卻拋棄了我!”
謝蘭修微微抬起了手,旋即意識到自己離女兒好遠,已經不可能再為她拭去臉上的淚痕了,所以又不動聲色地放下手,輕輕地說:“阿昀。其實,點醒我的,是你!‘人,當一切都舍得了,也就豁然開朗了’。阿昀,我放下你,你也放下我吧!”
“阿娘!”阿昀和謝蘭修隔著三四丈的距離,卻像隔著千山萬水,她的手顫巍巍地向前伸著,仿佛是要握住母親的襟擺,握住她溫暖的手,可是手指徒勞地空氣中抓著,什麼都抓不到,卻也不敢上前。她哭著說:“我常常在夢裏夢見那個孩子!她雖然口唇青紫,雖然禦醫說她活不過兩歲。可是我一直記得,她最後的呼吸噴在我的手心裏,一點點變淺,終至消失……親手扼殺自己的孩子,是怎樣的痛!阿娘!你不知道!”
謝蘭修眼睫溼潤,終於搖搖頭說:“阿昀,我連自己都救贖不了,怎麼去救贖你呢?”
阿昀收斂了一點淚意,說:“可是如今,我肚子裏已經有了李蓋的孩子。阿娘,你陪我,把這個孩子帶大,好不好?”
謝蘭修張了張嘴,驚詫和不忍的神色最終還是幻化為唇角的翹起:“恭喜公主!能夠放的,就放下;能夠把握住的,就好好愛吧!”她遽然轉身,素衣翩然,在風中宛如化作了一隻碩大的白色蝴蝶,從夢中而來,歸夢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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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載惡戰,十年難複。
史冊載:“劉宋地界,洪旱相間。青州人相食,兗州人相食,徐州人相食,廣陵人相食……”謝蘭修的輜車在茫茫的荒草間尋覓路徑,卻常在界碑上驚詫地看到那些曾經代指繁華的名詞,如沙、如塵、如煙,淹沒於半人高的蓬草之間了。
她喚禦夫停下,在一座青磚瓦的小庵堂前敲了敲門。裏頭好久才傳來動靜,沉甸甸的,入耳心驚:“誰?何事?”
謝蘭修波瀾不驚了許久,此刻卻怔忪起來,好半天才雙手合十道:“義陽郡外,稍見繁華。我一路從北行來,饑渴交迫,不敢言餐飯,但請賜一碗清水解渴。”
門打開。她照鏡子似的望著那張麵龐,眼前模糊一陣,清楚一陣,又模糊一陣,清楚一陣……
“鏡”中人亦複如是,好半天才說:“上蒼垂憐!”
輜車的禦夫終於舒了一口氣,安然地卸下馬匹,任它們在濃鬱的草叢間覓食。馬兒“噅噅”有聲,興致高昂。
謝蘭修抬起手,遮著眼睛上方,看了看來路,日頭照灼下,到處浮躍著一層金色,遠處一點看不分明。“今後……”
謝蘭儀微笑著搖搖頭:“你看那國在哪裏?家在哪裏?君在哪裏?父在哪裏?(1)沒有今後了,隻有當下。”
白骨青山,艾蕭蓬草,興亡存續,兒女情長。沒有什麼花月情根,再割舍不下了!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1)啊啊啊,很眼熟是不是?這屬於向孔尚任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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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謝謝一直追文的眾位!
今天晚些會上一篇後記,可以不看,因為與故事無關,隻是講講曆史上那些人的命運。
另外,期待大家的留言評價,這將是我繼續寫下去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