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才是夏末,夜晚最冷的時候卻已經接近零度了。

這個公司的資產有相當一部分是牛羊,一群審計員盤點資產的工作就成了給牛羊過磅。工人趕羊上秤,年曉米就在一邊看秤做記錄。起先還有點興奮感,不一會兒就慫了。背靠廠區,三麵曠野,風比城市裏硬多了,他覺得自己像個四處漏風的冰窟窿,隻得不停跺腳來保證一點溫暖。偏偏羊群還喜歡和人搗亂,年曉米的袖子幾次被咬到,有時還沒等把數據記下來,羊就從秤上跑了,他隻得一手攥著筆本一手和工人一起拽羊,簡直欲哭無淚。

天色擦黑時,總算把自己這群羊記錄完了。年曉米整個人灰頭土臉,聞起來也臭烘烘的。他是寧可挨凍也不能忍髒的人,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找澡堂洗澡。這邊沒有獨立浴室,都是大澡堂,每晚給一個小時的熱水。

年曉米看見那個浴室膝蓋又是一軟。雖說他沒什麼奇怪的心思,然而取向在這裏擺著,進公共浴室和人洗澡,跟普通男人進女澡堂沒有區別。他直覺沈嘉文要是知道了這些,後果會不太妙。

但是還能有什麼辦法呢。他摘掉眼鏡,心裏默念著“我看不見我看不見”,深一腳淺一腳地邁進霧氣蒸騰的浴室。

想象裏的尷尬並沒有發生。他確實基本上什麼都看不見。四下都是模糊的影子。洗到一半,熱水沒了,一群大男人哇哇亂叫,罵罵咧咧地把自己隨便擦擦,一窩蜂地跑出去。

年曉米哆哆嗦嗦地胡亂套好衣服,跑回宿舍,鑽進被子裏。可惜被子裏比外頭還冷,他把自己裹緊了些,輕輕打哆嗦。

原來沈嘉文以前就是在這樣的環境裏生活的。那時候條件應該比現在還差,也不知道他是怎麼過來的。

想著這些,年曉米心裏柔軟起來。等工作結束之後,他打算多帶些土產回去。

同住的同事打了飯回來,是當地特產的羊雜湯,還有燒麥和一種叫哈達的餅子。他趕忙道了謝,接過吃了起來。

哈達餅裏麵有芝麻和青紅絲,口感酥鬆香甜,沈嘉文曾經和他說起過。年曉米一念及此,心裏不禁泛起一絲甜蜜。

項目持續了半個多月。廠區信號不好,打手機基本全是噪音,和沈嘉文聯係隻能靠發短信。彼此都沒什麼甜蜜的情話,隻是閑聊和叮囑,卻溫暖又安心。

都說愛情隻是化學物質的作用,年曉米卻覺得,那隻是一種借口。他和沈嘉文在一起快要三年了,偶爾出差需要分別時,還是會深切地體會到想念的滋味。工作一旦有空閑,就忍不住會想對方正在做什麼,和寶寶有沒有好好吃飯,出去應酬有沒有帶解酒藥之類的。相處日久,那個人身上最初的光環都褪掉,也不過是個為事業和家庭奔波的普通男人。

他了解他越多,就越是忍不住去心疼。他是他的初戀,照眼下這個狀況看,恐怕也是一生唯一的愛人了。相遇之前,年曉米沒有談過戀愛,沒有什麼所謂經驗可以參考,隻是憑著本能去對一個人好。他沒有計較過得失,但對方給他的回應早已遠遠超出他最初哪怕最放肆的奢望。

年曉米坐在廠區的房頂,看著遠處天高地迥,雪白的羊群在草海上雲一般緩緩而過。手中的手機震動了一下,他低頭,那邊照舊是平淡的叮囑:“凍瘡膏要塗,晚上天黑之前回廠區,別在外麵。”

拇指飛快地動,一行字迅速出現:“知道,這邊還沒那麼冷。項目結束了,我們去阿勒錦轉車,我聽工人說,那邊特產很多,你有什麼想吃的麼?”

“那也要塗,別在外頭一個人亂跑。捎兩個鬆花雞腿回來就行。”

年曉米微微一笑:“好的。”

樓下空地上有人喊他:“年曉米!要出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