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5章 落幕英雄(2)(2 / 3)

辭別京城,他又來到的江南古戰場,在這裏他睹物思人,感慨多多,他兩腳踩的泥土,當年都是士兵嗜血拚殺之地,當年的豪情,當年的苦楚,當年的物證人證,已全化為泥土。胡宗憲化為泥土、俞大猷化為泥土、汪直徐海也都化為泥土,整個的正義與邪惡、倒退與進步、絕望與希望、怠惰與辛勤,都已化為泥土。剩下的,隻是老去的他,孤單的走上丁字路口,在生離死別間、舊恨新愁裏,麵對著殘垣斷壁,在泥土上印證三生。

離開了古戰場,來到當年的總督府,一座已顯破舊的房子出現了,三十年前,這裏正是他們商討驅除倭寇的地方,多少個白天、多少個晚上、多少個深夜,他和胡宗憲徐渭譚綸,俞大猷等當世英豪,在這裏為每一次戰役設計藍圖。三十年,這麼快就過去了,老屋猶在,可是主人已去、客人已老,除了蛛網與劫灰,已是一片死寂。唯一活動的是照料都督府的傭人,在收了這位陌生老先生的賞錢後,殷勤的逐屋向他介紹。老傭人一知半解的述說三十年前,這是大人物住過來過的地方。他吃力的細數這老屋主人交往的人物,他口中出現頻率最多的是“戚大將軍”。他做夢也夢想不到,那位“戚大將軍”,正含淚站在他的身邊。

再見了,昔日的戰場;再見了,我的戰友。”這裏塵封了他們早年的歲月、這裏寄存了這群救國者當年的所有歡樂與哀愁、在天地逆旅中,人生本是過客,隻有舊屋還活現主人,而主人自己,卻長眠在萬裏朱殷之外,在蒼蒼的草莽裏,默然無語,再見了,這個世界,我們的時代該謝幕了。

戚繼光的終點站是廣東,彼時的廣東,無敵犯境,無景宜人,是個英雄到此,豪氣頓消的荒漠之所,似乎戚繼光的命運已被定格,天下霸圖、王侯事業,不過恍然一夢,徑去山中,溪畔林下,落花啼鳥,一世安閑。

但這個世界上最難猜測的不是女人心思,而是帝王心情,戚繼光到廣東屁股還沒坐熱,將他罷職回鄉的命令便已下達。

大起大落大鳴大放後,便是大徹大悟,千紅為灰,心即靈山,在哪兒都一樣,自己的曆史使命依然完成,是時候和家人團聚下了。

但這個心願還是沒有完成,等他回到山東老家,迎接他的卻是弟弟戚繼美病逝的噩耗,他兄弟情深,一夜須發皆白。

但墜落天使路西法並不打算放過這個風光不再的老人,他最疼愛的兒子戚安國也生病夭折,給這一幕電影增添了誰也無法想到的結局。

我們知道,電影的預告片,通常都精彩絕倫。可真當你掏錢進了電影院,在黑屋子裏看完了整部電影,卻發現遠不是那麼回事,正片反而不如預告片那麼吸引人、那麼叫人滿意。

愛情大抵也是如此。在愛情的預告片裏,無不是金童玉女、死去活來。然而,現實中哪裏會有完美?一旦預告片演成正片,朝夕同處,時間衝淡一切優點和激情,風花雪月變成柴米油鹽,於是再無顧忌,所有醜陋全部激活,所有缺點全部暴露,這才驚呼上當。分手之際,兩人相對傻眼,同歎一聲:人生若隻如初見……

這就是傳說中的愛情,初見之時,若即若離,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意境之美,無過於此。一旦趟過那條愛情之河,往往到達的不是幸福彼岸,而是瑣事的泥渠。

古波斯詩人薩納伊寫過一首詩,講述了一個渡河的故事,可為世人之勸誡:從前有一個男子,他的情人住在大河的對岸。大河寬闊而波濤洶湧,而他在愛情魔力的驅使之下,每天遊過此河,和情人幽會。有一天,他發現情人臉上居然有一顆痣。情人於是告訴他,今晚你不能再泅河回去了,否則一定會被淹死。因為以前愛情之火遮住了你的眼睛,你根本不會注意到這顆痣。而現在你注意到了這顆痣,表示你的愛情已經消失。男子不聽,跳入水中,結果真的一命嗚呼,葬身於波濤之間。

這就是世間一般愛情的歸宿,也是愛情終將走向墳墓的宿命。

但愛情不再,人生依然要繼續,維係男女前行的便是孩子。

戚繼光和王氏的感情最終維係也靠的是孩子。

戚安國就是被過繼給王氏當兒子的那個,他的早逝對王氏而言,有如泰山崩催,滄海傾覆。

王氏和戚繼光結婚三十年,真正在一起的時間連三年都沒有。戚繼光常年征戰,戰場之外便是官場交際,交際之餘便是著書練兵,好不容易到了休息時間還有幾房姨太太和她競爭睡覺的時間,所以算來算去,王氏的婚姻生活幾近寡居。

如弗洛伊德所言,群居心理是最古老的人類心理,所謂的個體獨立,則是從種群中慢慢地、漸進式地分化而出。縱然在追求個性解放、獨立自主的今天,作為個人,與生俱來的群居本能依然無法泯滅。人總是渴望著組成種群,成為某個集體中的一份子。這種本能的渴望,從生物學上說,是一切高級有機體的多細胞特性的延續。而人之所以會時常感覺孤獨,則是因為群居本能未能得到滿足。陳子昂《登幽州台歌》雲: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短短二十二字,卻直擊要害,犀利無比。觸動了此情此感,不獨陳子昂要愴然涕下,讀者也當為之惆悵同哭。孤獨的上帝,孤獨的星辰,孤獨的地球,孤獨的生命,孤獨的人類,孤獨的人……或許,隻有孤獨這種感覺是不孤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