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4章 落幕英雄(1)(1 / 3)

著書

昔伯牙絕弦於鍾期,痛知音之難遇,羊牯悼淚於陸抗,傷風流之難求。再好的故友知交也中有別離之時,因為歲月這個無情的屠夫從沒打算放過任何人。

1577年,譚綸病逝,1580年俞大猷病逝,幾年之內他的老部下陳大成、王如龍、朱鈺等人,先後去世。

一連串的打擊使戚繼光蒼老許多,往事像打翻的醋瓶,帶著無盡心酸湧進心頭,共商軍機的熱烈,促膝長談的深情,並肩殺敵的痛快,豪飲烈酒的酣暢,經常攪得的戚繼光分不清夢境還是清醒。

此時的戚繼光已年逾花甲,但他的內心依然掙紮。我還沒有認輸,我依然有熱愛生活和改變生活的權利和能力。

不過這次戚繼光要挑戰的不是戰場,而是文字。

阿根廷詩人被譽為作家中的考古學家的豪爾赫·路易斯·博爾赫斯說天堂就該像個圖書館的樣子,而在多年前,元代伊士珍就曾虛構過一個這樣的天堂,那真是讀書人的夢想之地,在野花盛開的山穀,生滿青苔的岩石後,有一個隱秘的洞府,洞中珍藏著數之不清的寶貴圖書,未經秦皇之火,也未經破四舊的荼毒,更沒有各種匪夷所思的審查。那就是著名的琅嬛福地。

在戚繼光的內心深處,詩性的文字就是他一生情感宣泄的琅嬛福地。麵對著蒼茫大地,孤寂長夜,他可以卸下偽裝,丟棄堅強,任情感決堤奔流,在那一刻,他不是軍令如山的將軍,他不是冷酷無情的鬥士,他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在詩文之中,他可以任魂魄糾結,心如刀絞,然後淚流滿麵卻不用刻意堅強。當文字如垃圾一樣傾瀉,他筋疲力盡,感覺身體如同灰燼,戰場之外的生命有如垃圾。當文字如仙丹一樣出爐時,我敬畏天地,心懷感激,一種生命燃燒不進,千百年後仍將綻放的希望會跨越時光進行傳承。

經過苦心孤詣的錘煉文字後,《橫槊稿》三卷、《愚愚稿》二卷,合稱《止止堂集》得以問世。500年後,其中的多個佳篇名句依然流傳後世。

亞曆山大大帝,古代西方世界最著名的征服者,枕頭底下常放著兩件武器:一柄寶劍和一部《伊利亞特》。當他百戰百勝,締造了龐大的橫跨歐、亞、非三洲的馬其頓帝國之時,曾歎息道,可惜當世再無荷馬,能為我寫下不朽史詩,使我的偉大功績,流傳久遠,永垂後世。 同樣是戴著戰火和狂烈的欲望之冠,戚繼光卻並無此類遺憾。他雖無荷馬,卻有他自己的雙手。

戚繼光深知一個道理,將不在殺而在止殺能止戈者方為今古良將。

他知道自己已入暮年,再神勇,也不可能手刃所有敵人,隻有將自己的軍事思想加以傳承,才是真正的護國良策,在這個時期,老且彌堅的戚繼光完成了他的兩部軍事代表作:《練兵實紀》和《紀效新書》。

對信徒而言,他們對自己崇拜的偶像,必然愛之越深,責之越切。且再拿我們國人更為熟悉的佛教和道教來說,實則也存在著類似的情形。作為一名高僧,在他死後,他的那些衣缽弟子,自然希望能夠有稀有而珍貴的舍利出現。盡管高僧生前修持精湛,奉佛虔誠,但如果在死後沒能留下舍利,似乎終究有些美中不足,而他的地位也將由此而變得不那麼讓人信服。而對誌在成仙的道士來說,死後最好連肉體也不用留下。其上者,雲車羽蓋,形神俱飛;其中者,牝穀幽林,隱景潛化;其下者,也當解形托象,蛇蛻蟬飛。

這兩部兵書便起了畫龍點睛羽化飛仙的作用,戚繼光能在軍事理論界,管理學界,武器學界引起轟動效應,這兩部書功不可沒。

而這兩部奇書在20多年後的朝鮮戰場上對李如鬆戰勝豐臣秀吉手下的虎狼之兵幫助極大,不僅如此,特別是其超強的操作性和實用性,對後世的影響實在太大了。中國以外,朝鮮奉為國寶,日本一印再印,至今在軍事界依然有眾多專家在專研其中所蘊含的戚繼光帶兵之道。

其實戚繼光用自己畢生的經驗與心血寫成的《紀效新書》、《練兵實紀》,就是為了給後人留下的可供參考的軍事寶典,他知道帝國的軍隊一直由不知兵的文官掌管,但隻要按照這兩本將訓練、行軍、作戰的方法寫的無微不至的書行事,至少不會盲人瞎馬。事實上也的確如此,有此兩本教科書般的軍事著作之後,再配以《孫子兵法》等謀略書籍,文人掌兵基本可以成為現實。

明亡清興,清朝統治者對戚繼光的著作雖然沒有列為禁書,但基本上不推崇不出版,但民間卻將戚繼光著作中實用性強的“軍體拳”發揚光大,洪拳、南拳、太極拳中都可以見到戚家軍拳的影子,戚家刀更是以苗刀之名流傳下來,在近代與日本人的作戰中繼續斬殺著倭寇的首級。當鴉片戰爭爆發,中國人因為很少遇到海上來的敵人,不知所措中想起了前朝名將戚繼光層打敗過海上來的倭寇,為了學習這僅有的經驗,戚繼光的著作再次大行其道。而當太平天國起義爆發,清廷無能征之兵,允許漢族文臣招募私兵民團,毫無軍事經驗的曾國藩完全照搬戚繼光的著作,竟然就訓練出來一支能橫行一時湘軍,慈禧太後曾很吃驚地說,幾個漢人文官憑著幾本書竟然就能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