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沒有一分一秒的消停。沒有一件是省心。然而也隻能眼睜睜看著那一粒一粒的蚤子,一口一口咬齧,將一襲華美的袍,消磨成千瘡百孔的破布,又還掉了色,又還蒙了灰。任它如何華美絢爛,最後免不得是成灰的結局。
公司的運轉並不因一兩個人的離開而稍有停滯。又到校招的時間。苑總不在,校招也照樣進行。可期疲憊地引導他們登記,往一旁的洽談室的等候區等待,又再通知吳聖直過來。吳聖直亦是神色疲憊地引他們往三號會議室,預備筆考或群麵。可期挨個地打量他們。焦灼的,忐忑的,充滿期待的,自信抑或缺乏自信的。見了她一個前台,也要打躬問好,不敢一點得罪的。可期看了便想笑。那樣的年輕而熱切,又且小心翼翼,像極了當初的自己。
有一刹那,可期想起張愛玲筆下的白公館。太見園正是那個白公館,千年和一天沒有分別,因著每天都是一樣的單調與無聊,甚至連這單調與無聊都不能翻出新花樣。她想起花山,那個給太見做了十年前台的老女人。十年,一眨眼就過去了。你年輕麼?不要緊,過兩年就老了。這裏,青春是不希罕的。他們有的是青春——每年都有大學剛畢業的、更年輕的人進來。八零後過完九零後,九零後過完也不缺人的。永遠都有讓人嫉妒的年輕人,朝氣蓬勃,幾乎是橫衝直撞地闖進來。年輕的,熱切的,忐忑的,然而是充滿希望的。然後過一年,兩年,十年,二十年。一年又一年的磨下來。當初的年輕和熱切沒有了。忐忑變成世故,希望變成麻木。眼睛鈍了,人鈍了,下一撥新的學生又招進來了。
輪回,難道說的就是這個了。
戴羽淩拿著辭職流轉單站到她麵前時,可期驚訝地發現,自己竟一點兒也不驚訝。她沒去想過戴羽淩會辭職;但當她真的拿著辭職單站在她眼前,她卻也不驚訝。不但不驚訝,甚至連一點惋惜,一點要挽留的意思都沒有。她幾乎要為她高興了。
她們之間的交情實在不多。在可期心中的社會等級裏,戴羽淩是要比她高一等的。戴是小姐,她不過是丫頭。平白的丫頭沒法巴結小姐。可又因著那一回,她跟戴羽淩走近了些,招惹出許多閑話,倒讓她兩個之間生出一種羈絆。果然,可期收了她的工作證,簽了字,那戴羽淩還不走。她緩緩道:“我在公司沒什麼朋友。他們不送我,你送送我罷。”
可期忙道:“是!是該送的。我叫一夥朋友來,大家熱鬧一下可好?”戴羽淩道:“既是送別,還是冷清些好。免得送別畢,倒落得越發空虛寂寞了。”
及下班,戴羽淩開著車,載著她七彎八拐,也不知到了京城哪個角落。下車是在某酒店地底的車庫中。坐電梯到某一層。那是個意大利菜的餐廳,有優雅的裝潢,有優雅的音樂,有優雅的小姐。可是沒什麼人。可期想,也許戴羽淩七彎八拐帶她來這個地方,不為那裝潢那音樂,隻因它沒人。在京城,要找個空闃無人的地方,著實不易。
戴羽淩點了芝士餅與玉米糕做頭菜,又要了素食通心粉做主菜。可期要了海鮮意麵。然後兩人麵對麵坐著,費勁地嚼著那半生不熟的麵條。默默吃了一會兒,戴羽淩問:“我聽說你老公回老家了。為什麼你沒去?”可期答:“那任璽華你認識麼?她跟去了。”戴羽淩“哦”了一聲,歎道:“咱倆真是像極了。”可期知她是想起自己的事來,卻也不敢多問。戴羽淩便問:“你恨那人麼?那個叫任璽華的。”可期道:“恨極了。”聲音卻是出乎意料的平靜。戴羽淩點頭道:“是,我原也恨極了花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