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戰勝利及其衍生的道德權威,使美國處在重塑中東格局的優勢地位。海灣戰爭中美國以締造新秩序的姿態出現,不允許改變地區格局的革命性力量崛起。老布什政府保持戰略克製,按照均勢原則行事,在保留伊拉克政權的前提下結束了戰爭。如同昔日英國在歐洲政治中實施的均勢原則,“反對霸權主義,但不陷入其中。”維持伊拉克的穩定和實力地位,可以防範可能對美國霸權構成威脅的地區大國崛起。美國的戰略考量是通過戰爭形成一種有利於美國的地區力量均勢。美參聯會主席沙利卡什維利曾言,美國軍事戰略的第一目標就是促進有利於美國的長期穩定。建立這種有利於美國的地區力量均勢,是比消滅薩達姆伊拉克更為重要的目標,前者是政治原則,後者是為其服務的軍事手段。美國在全球任一戰略區都可以擁有力量優勢,但美國不能在所有的戰略區同時擁有力量優勢,保持戰略克製對美國的全球戰略至關重要。美國中東政策不能幹擾大戰略的實施。
海灣戰爭以來的美國中東政策違背了均勢原則。保護以色列安全是美國中東政策的傳統目標之一。冷戰後美國在中東的角色已發生變化,美國由改變現狀的革命者演化為保守現狀的統治者。美國戰略利益的變更使美以同盟的性質發生了變化,美國的角色從以色列無條件的支持者轉化為巴以之間公正的仲裁者。美國的新角色為解決巴以衝突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機遇。實施雙軌政策,同時安撫以色列和阿拉伯國家乃是均勢原則決定的最佳政策選擇。但美國的中東政策始終沿著冷戰的慣性前衝,不能超然於巴以衝突之外。布什政府上台之後,其偏袒以色列強硬派的政策,使巴以之間流血衝突層出不窮,製約了與阿拉伯國家關係的改善,使美國陷入了與伊斯蘭極端勢力的衝突。美國不能在維護以色列安全的基礎上實現巴以和平,則不能建立和諧的中東秩序。美國長期糾纏於戰略上無足輕重的地區,違背了最低限度介入的原則,牽動了美國的全球戰略。
“9·11”之後布什給予中東空前的重視,首次把美國的戰略重心放在中東。曆屆美國政府一直避免與伊斯蘭教直接碰撞,而布什政府的反恐戰爭與“大中東民主改造計劃”直指伊斯蘭教。美國的主流思想不能反思國家政策的失誤,反而從阿拉伯世界內部尋找反美和恐怖襲擊的根源。美國學者劉易斯2002年提出,人類曆史上曾經強大先進的伊斯蘭文明之所以在現代落伍,主要是缺少各方麵的自由。美國人普遍認為,本·拉登“代表著阿拉伯世界體係的根本性失敗”。布什曾言,“60年來西方國家縱容和適應了中東這種缺乏自由的狀態,但這樣做對於我們獲得安全沒有作用。”用直接軍事幹預的方式擴展民主,對美國來說不啻是消耗武力的無底洞,美國永遠沒有這種實力。以意識形態為主導的中東政策,阻礙了美國與溫和的阿拉伯國家進行必要的妥協與合作,拉長了美國在中東的帝國戰線。中東政治生態極為脆弱,布什政府顛覆性的改造政策,打破了舊有的力量平衡,而新的機製難以確立。美國已成為中東的主導力量,打亂中東的現存秩序是在顛覆自己的權力基礎。美國在中東越陷越深。
伊拉克位於中東心髒地帶,傳統上是大國中東霸權的戰略支點。伊拉克與以色列遙相呼應,形成犄角之勢,在美國的中東戰略中發揮著不可或缺的作用。海灣戰爭後美國對伊拉克實行長達10餘年的全麵遏製,美國的海灣政策走上了同時遏製兩伊的道路,偏離了維持均勢的傳統,更深地卷入了中東衝突的旋渦。布什中東政策的最大失誤是發動伊拉克戰爭。新保守主義勢力誇大了恐怖主義的威脅,拋棄了在中東維持力量均勢、保持戰略克製、爭取民心的穩健政策,濫用了美國的優勢力量,將強權與黷武推向極致。美國在沒有聯合國授權、沒有主要歐洲盟友支持的情況下,輕兵奔襲,滅亡了薩達姆政權,結果贏了戰爭,輸了和平。伊拉克戰爭導致伊拉克亂局,不但使美國陷入伊拉克反美遊擊戰的泥潭,也使美國被迫走向前台,扮演直接遏製伊朗的均衡者角色。美國失誤的中東政策同時製造出伊朗問題。阿拉伯世界整體上日趨走向衰落,中東力量均勢向伊朗傾斜。美國發動的反恐戰爭使伊朗擺脫了敵對的塔利班與薩達姆政權,伊拉克什葉派上台也為伊朗提供了潛在盟友和廣闊的緩衝地帶。伊朗在缺少製衡的條件下,快速崛起成為美國在中東的最大對手。從長遠看,伊朗是中東真正的主角。地緣政治地位日益增強的伊朗將根據自己的利益重塑中東力量結構。美國應該維持伊拉克的穩定和實力,從而讓兩伊相互牽製,美國以最小的戰略介入維持中東穩定。錯誤的伊拉克政策使美國陷入伊朗與反美武裝的兩麵夾擊。美國的戰略重心長久滯留中東,牽製了美國在關鍵戰略區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