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蘊聽不見他的內心,連他自己也聽不見。
她困惑地問︰“可為什麼要與天地同存?”
她真奇怪。以往別人也問過他這問題,總是到他說“與天地同存”時,他們便恍然大悟,好像得證大道、得明真相。
隻有她一個人追問︰為什麼要與天地同存?
無晴很自然地回答︰“唯有與天地同存,才能一直守護眾生清明。”
——活下去,活下去。
讓誰活下去?讓天地眾生活下去。
這就是天道。你是天道。
靈蘊很驚訝地聽著。
當一朵白玉色的梨花瓣飄落在她的發間,她忽然露出一個歡欣的笑,並帶著她那亮晶晶的眼神,問︰“道君,您能讓我做您的道侶麼?”
從來沒有人問過他這個問題。
天道怎麼會需要道侶?
他說︰“不行。”
“那我能直接叫你無晴嗎?”
他從沒見過誰會這樣一個問題接一個問題,好像永遠不會為了他的回答而受挫。真奇怪,很多人都總會在某個問題上感到局促,一臉不安地退下去。
隻有她一直這麼興高采烈,一直帶著亮晶晶的眼神。
“……可以。”
有人得了甜頭,就會得寸進尺。
有人得寸進尺,還像再進一丈、百丈。
靈蘊就是這樣的人。
何況她還有個朋友慫恿他。那個名為沖虛的年輕人比她早來須彌山幾年,在無晴的認知中,是比較喜歡嘮嘮叨叨跟他說話的幾人之一。
他好像覺得靈蘊與他很般配,很該和他結為道侶。
靈蘊是個單純的、傻乎乎的龍女。她信了沖虛的判斷,將自己燒成了一踫好似永遠不會熄滅的火焰,圍著他烈烈地燃燒。
“無晴,這個柰實好吃。”
“無晴,我新煉製出了九連環,你能不能解開?”
“無晴,須彌山能不能放煙花?我學別人做了煙花。”
“無晴,聽說東邊日出時有金烏繞日,我去看了是真的,我帶你去吧?”
靈蘊真奇怪。
他是道君。天下之事他無不知,眾生之事他無不明。●思●兔●在●線●閱●讀●
她將這些平凡普通的事物一股腦地捧到他麵前,究竟是為了什麼?
無晴覺得,她真是奇怪極了。
名為沖虛的修士在某一天跑來,對他嘮嘮叨叨好半天,話說得顛三倒四、毫無條理可言。
無晴靜靜地聽著,隻聽懂了一句︰
“道君,靈蘊喜歡您,想讓您開心啊!”
無晴仍舊靜靜地注視著他。他感到有些困惑,問︰“我看上去像是不開心嗎?”
年輕的沖虛擰著眉,認認真真打量他半天,最後很誠實地說︰“您看上去和平時沒有區別。”
無晴點點頭,覺得這個判斷理所當然、完全正確。
“我不會開心,也不會不開心。”他平靜地說,“花開花落,春去秋來,如此而已。”
沖虛露出了有些悲傷的神情。
“可我真的以為……唉,罷了。我去試試勸一勸靈蘊,讓她別再叨擾您了。”
沖虛離開了。
無晴坐在梨花樹下。這一回有些困惑的人成了他。
他想︰什麼叫不再叨擾?
(下)
靈蘊追著他,像一團燃燒不絕的火焰。
五十年裏,無晴從她手中接過了數不盡的小玩意兒。她自己煉製的法器、玩具、丹藥,還有她從哪裏找來的奇怪的東西。
他不知道怎麼處置這些,就找了個箱子將它們全部存放進去,再將箱子埋到梨樹下。
至於為什麼是埋到梨樹下……
因為他總是坐在那裏。
有時她不是給他東西,而是帶他去某個地方。
世間的景色他都已經看過。十餘萬年前他就已經走遍世界,後來高居須彌山之巔,什麼景色什麼變化他也都看過了。
但她要去,便去。
當金烏托著大日飛起、萬物沐浴光輝而明亮時,靈蘊望著金烏發出了興奮的驚呼。她看著妙不可言的美景,麵色微紅,眼楮比任何時候都明亮。
她在看日出。
無晴在看她。
他看著她,想︰原來自己來看看這些景色,還是有些不一樣的。
哪裏不一樣?
他的心髒在他的身軀裏跳動,其中湧動著什麼東西,仿佛隨時可以溢出。
卻仍然沒有溢出。
就像當年一樣。
回去之後,他望著須彌山巔的滿樹梨花,發起呆來。
靈蘊是要死的。他知道這一點。這一局棋是佛祖落下第一子,早在落子時就注定了靈蘊的結局。
他也默認了這一點,
但是,但是……
——活著。活下去。活下去,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