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

……不要死。

他有點茫然不解地按了按心髒。

好像有一聲早該在十餘萬年前就爆發出的悲鳴,穿透了重重時光和層層迷障,從無盡生死彼岸渡河而來,終於抵達了今日的道君心上。

“不要……”

他聽見自己說。

“……不要死。”

“靈蘊……不要死。”

梨花在風中微微顫動,好像生命不安的顫唞。

無晴注視著梨花。

他聽見自己道心碎裂的第一聲細微的響。

那是靈蘊來到須彌山上的第五十年。

無晴獨自坐在棋盤邊,下了三天三夜的棋。最後他站起來,攬一壇清澈山溪水,再摘一片白玉梨花。

想一想,靈蘊喜歡甜甜的、有花香氣息的果酒,無晴就又往裏加了一些蜂蜜。

他拿著梨花釀找到靈蘊的時候,她不知道為什麼蔫蔫的,眼眶也有些紅,一個人縮在角落,看著可憐巴巴極了。

無晴有點懵。

他張開口,但不知道說什麼。又一次。

他隻能將梨花釀給她,說︰“梨花釀。”

靈蘊紅著眼看過來。

多少年的第一次,無晴居然有點慌。

他笨拙地說︰“給你,很甜。”

靈蘊接過小小的酒壇,緊緊抱在懷裏。

她盯著他,半晌後問︰“無晴,你能對我笑一笑麼?”

他看見她希冀的眼神。他想要完成她的希冀。

可是……笑一笑,那是什麼樣的?

無晴不會笑。他生來是個安靜的人,不哭也不笑,疼了甚至不會喊。

他嘗試著去做。好像很多人都覺得笑是一件很簡單的事。他是道君,他應該能輕易做到。

但是……

靈蘊看著他的目光黯淡了。

她亮晶晶的眼神消失了。

她低下頭,沉默地坐在地上。

無晴舔了舔嘴唇。那時候他還不知道這是一個緊張的本能動作,也許後來他也並不明白。

他蹲下來,試圖和靈蘊視線平齊。但她並不看他。

他更加困惑。

可不是困惑的時候,他有重要的事和她說。

“靈蘊,你把這壇梨花釀埋在你的住所,五十年後取出來。”他說,“到時候飲下去,能保你魂魄不失,也能指引你回到須彌山。”

“五十年後……魂魄不失?”她輕輕抬起眼,“那時候會發生什麼?”

他說︰“屆時我會告訴你。”

她垂下眼,輕輕“哦”了一聲。

她隻是“哦”了一聲。

他卻以為她答應了。

以往總是這樣,他告訴她什麼,她答應下來,這件事就說好了。

以往總是這樣……總是這樣啊。

為什麼偏偏那一次……就不是了?

一年,兩年。

五年,十年。

二十年,三十年。

靈蘊已經幾十年沒有用亮晶晶的眼神看著他了。

她也不再像烈烈的火焰,在他周圍燃燒出明亮溫暖的光。

更沒有一樣接一樣平凡的小東西送來,沒有請他同去哪裏觀景的邀約。

沒有,什麼都沒有。

所有曾經有的,現在都沒有。

無晴站在山頂的梨樹下,看著她和別人說話、和別人玩笑。

他看著她繞開了路,避免踫見他。

他也看著她和龍君越走越近,兩人的目光越發親昵。

他看著。都看著。

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

百年之期到來前,名為沖虛的年輕修士死了。靈蘊傷心極了,她捧著沖虛的靈魂,前來詢問他是否能救他。

無晴問︰“肉身破碎,不可重生。但能讓魂魄入劍,化為劍靈。”

靈蘊為難了很久,最後問沖虛自己怎麼選。

沖虛問︰“能保留自己的意誌麼?”

他說︰“能。”

沖虛很幹脆︰“那我當劍靈。”

他還很樂觀地安慰靈蘊,說肉身是身外之物,隻要意誌不滅,他仍舊是自己。

靈蘊好受了一些,露出微微的笑。

他近乎貪婪地看著那個笑。他多少年沒有再看見她對他笑,更多少年沒有在這麼近的距離中仔細地看她。

而且沖虛的事說不定是好事。他竟然這樣想,這樣一來她也更能接受身死之後,以魂魄的形式回到須彌山,化為梨花花妖,然後……

長久地留在須彌山。

她曾問過他,能不能成為他的道侶,那時他給出了否定的回答。

而這一次,他想用事實告訴她︰可以。

——無晴,你這個傻孩子,你要說出來啊。

他說出來了嗎?

他的確說了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