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

靈蘊看著他的目光黯淡了。

她亮晶晶的眼神消失了。

她低下頭,沉默地坐在地上。

無晴舔了舔嘴唇。那時候他還不知道這是一個緊張的本能動作,也許後來他也並不明白。

他蹲下來,試圖和靈蘊視線平齊。但她並不看他。

他更加困惑。

可不是困惑的時候,他有重要的事和她說。

“靈蘊,你把這壇梨花釀埋在你的住所,五十年後取出來。”他說,“到時候飲下去,能保你魂魄不失,也能指引你回到須彌山。”

“五十年後……魂魄不失?”她輕輕抬起眼,“那時候會發生什麼?”

他說︰“屆時我會告訴你。”

她垂下眼,輕輕“哦”了一聲。

她隻是“哦”了一聲。

他卻以為她答應了。

以往總是這樣,他告訴她什麼,她答應下來,這件事就說好了。

以往總是這樣……總是這樣啊。

為什麼偏偏那一次……就不是了?

一年,兩年。

五年,十年。

二十年,三十年。

靈蘊已經幾十年沒有用亮晶晶的眼神看著他了。

她也不再像烈烈的火焰,在他周圍燃燒出明亮溫暖的光。

更沒有一樣接一樣平凡的小東西送來,沒有請他同去哪裏觀景的邀約。

沒有,什麼都沒有。

所有曾經有的,現在都沒有。

無晴站在山頂的梨樹下,看著她和別人說話、和別人玩笑。

他看著她繞開了路,避免踫見他。

他也看著她和龍君越走越近,兩人的目光越發親昵。

他看著。都看著。

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

百年之期到來前,名為沖虛的年輕修士死了。靈蘊傷心極了,她捧著沖虛的靈魂,前來詢問他是否能救他。

無晴問︰“肉身破碎,不可重生。但能讓魂魄入劍,化為劍靈。”

靈蘊為難了很久,最後問沖虛自己怎麼選。

沖虛問︰“能保留自己的意誌麼?”

他說︰“能。”

沖虛很幹脆︰“那我當劍靈。”

他還很樂觀地安慰靈蘊,說肉身是身外之物,隻要意誌不滅,他仍舊是自己。

靈蘊好受了一些,露出微微的笑。

他近乎貪婪地看著那個笑。他多少年沒有再看見她對他笑,更多少年沒有在這麼近的距離中仔細地看她。

而且沖虛的事說不定是好事。他竟然這樣想,這樣一來她也更能接受身死之後,以魂魄的形式回到須彌山,化為梨花花妖,然後……

長久地留在須彌山。

她曾問過他,能不能成為他的道侶,那時他給出了否定的回答。

而這一次,他想用事實告訴她︰可以。

——無晴,你這個傻孩子,你要說出來啊。

他說出來了嗎?

他的確說了一些事。

他告訴她她的真實來歷,告訴她她必須犧牲,也告訴她,請她在最後關頭許下心願,回到須彌山。

梨花釀能保她意誌不失,願力能讓她魂魄修為都完整。

她還是靈蘊,隻是不再是龍女。

他都算好了。

這一局棋,他早就下完了。

他隻是……

他隻是無論如何都沒有想過,最終她既沒有喝下他給的梨花釀,也沒有許下歸來的心願。

她最後的、全部的溫柔都留給了龍君,許願要和他來生來世。

他一劍毀了佛國。

他用百年下了一局棋。

他贏了,一切如他所料。

他該回到須彌山巔,重新閉目凝思,在天與地之間端坐,鎮守這方世界。

他還像以前一樣行事。

隻是對著那一樹瑟瑟發抖的梨花樹站了很久。

最後他說︰“天意如此,該是你活下去。”

一言出,萬法隨。梨樹生靈,方有梨華。

他看著梨華的時候很難不去想靈蘊。也許正是因為這個緣由,後來梨華轉世成凡人,又修了仙道,總還是有幾分靈蘊愛笑愛玩的影子。

無晴感到有些疲憊,但他想,這個結局也好。

他會繼續在天地間,與眾生一同存活。

他是最後的真仙,是道君,是天道——

無晴睜開眼。

他發現自己站起身。

他手中握著沖虛神劍,麵前是心魔的蠱惑。

——無晴,你想要靈蘊活下去,你想要一切重來……

活下去。活著,活下去。

誰活下去?

……他愛的人,他想讓他們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