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起,心魔生。
他看著自己墮入深淵。
他掙紮過,他斬去三屍,他謀劃一切。
可是不行。
——我想讓她活過來。
——我想讓她回來。
——我想要一切重來。
——我……
……究竟是誰?
沖虛劍靈悲哀地注視著他︰“道君已死,你不再是道君。”
他也許真的不再是道君。
他可以冷漠地看著天地大亂、眾生浩劫。
他任由須彌山崩塌,人們一個接一個死去。
他看著靈蘊生前愛重的友人、靈寵,依次麵對死亡的來臨。
甚至有妖族偷了幾分靈蘊的願力,用血脈流傳下去,說那是什麼“命運之力”……可笑的言辭,卑弱的力量。
他都隻是冷冷地看著。
一切都會重來,一切今日都會不復存在。有什麼阻止的必要,甚至他自己就在伺機等待毀滅一切的最好時機。
——活下去。活著,活下去。
讓她活下去。
他隻剩這一個執念,哪怕要親手殺死轉世的她,他也絕不會猶豫。
但是,但是。
假如真是這樣,他為什麼會做出多餘的事?
分出的神念陪她在地球,看她經歷過的種種。
給毫無關係的柳清靈埋下種子,希望她能破壞她和龍君轉世的關係,可惜柳清靈是個蠢貨,而她總是太聰明又太堅定。
他所希求的,究竟是……
當謝九蒙上雙眼、舍去能力,想要逃離他的命運,卻最終握住那一隻風車的時候。
他所希求的究竟是前世重來,還是今生同在?
不知道。總是不知道,不明白。
為什麼?
為什麼?
他始終自問。
當他麵對謝九時在自問,當他成為沈佛心時在自問,當他麵對每一個自己的時候……他都在自問。
——你究竟想要什麼?
謝九站在梨花樹下,握著一隻永遠不再有的風車。
石無患拚命站在她前麵,說你不要幹涉她現在的生活。
在十萬大山蒼白的月光下,夜無心懶洋洋地說,他一生隻能做一件事,即便是她也要退後。
世界在前行,時光不復回。
所有人都往前走了,隻有他還站在原地。
他看見靈蘊的幻影。
她在前方,留給他一個背影,而且沒有回頭。
她說︰“這已經不是你的時代了。”
他伸出手。
“我隻是……想說……”
“……活下去。”
從來不是天地眾生,從來不存在天道化身。
從來隻有一個人,他想要他愛的人活下去。
多少萬年以前就是如此,多少萬年以後仍是如此。
隻是當他伸出手,每一次都太晚太晚,握不住過去而已。
無晴閉上眼。
謝九死了。夜無心死了。現在輪到他了。
想想其實有些趣味。他的三屍竟都不像他……
不。
謝九像他。
像到極點,有時竟讓他恍惚分不清誰才該是無晴本體。
可是,這也都無所謂了。沒有關係了。
因為一切都終於結束了。
他最後的意識在無盡的明光中徜徉,一點點消散。
在消散之前,他好像瞬間看清了世上的每一個地方。
他曾守護這裏十餘萬年前,又造成了累累災禍。可終究,天地清風仍舊記得他,並且願意在最後的時刻與他同在。
他看見雪原,看見蒼山,看見無盡的長空上蒼鷹翱翔。
看見繁華人世,看見歡笑與悲苦。
最後他看見一片平湖,一隻扁舟。
有人搖動船槳,搖碎一池夕暉,在遠去時唱著悠揚的歌。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也無風雨,也無晴。
正文 第154章 也無風雨也無晴
(上)
有些人無情。
有些人看似無情, 其實是不說。
因為他不會。
很久以前他還不是道君。
這很正常,沒有人剛出生的就是道君。西方的佛祖也是後來修煉成的,那人一開始是個小國王子, 看遍苦難所以立誌為天下眾生承擔苦難。
他出生的那個年代, 萬物都在大地上蠻荒生長。
仙人們在天上來去,天地間的氣運變換折騰,一會兒這個種族興旺,一會兒那個種族強盛。
那時候人族隻是一個孱弱的小種族,像沉默的螞蟻一樣,在角落裏一點點地築巢。
而他是在出生後不久,就被人扔在山野中,由一個老道士撿回去養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