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賦所恃19(3 / 3)

絮絮叨叨地對著可燁傾訴一番後,流毓的情緒有了一陣子的平靜。隻是,流多了淚水,眼睛刺疼。原來人的雙眼真的有可能哭瞎的,之前她不信,現在信了。流毓姿勢不動地抱緊媽媽躺著,時間好像也在為她們傷心,不肯蠕動,天空一直黑得暗影幢幢。整個世界都熟睡,惟她獨醒。

流毓獨自一人走在空茫茫的原野裏,突然看到前方媽媽熟悉的身影,她驚喜地跑上去,拉著媽媽的手一起往前走。然而到了屋後的山頭,怎麼繞也繞不進家,再低頭一看,她手上已是空空如也。媽媽難舍地看了她一眼,自顧自走了。她驚慌失措地追去,可是媽媽越走越遠,直到終於看不見。整個世界突然變暗,她的視線模糊了,淚水決了堤般奔湧而出,怎麼也刹不住。這個時候,一雙溫暖的手把她扶了起來,迷蒙中看到的是媽媽的臉,“小毓,”她親切地對著她笑。“小毓,”爸爸也在,他疼愛地摸摸她的頭。“妹妹,”竟然還有姐姐,她展開的是跟記憶中如出一轍的可愛笑容。然後,他們一家四口開開心心地玩了一通。流毓驀然有個疑問,姐姐為什麼還是小時候的樣子?緊接著,她就發現自己落單了,爸爸和媽媽牽著姐姐,他們之間有一個牢牢的結界,無論她怎麼努力也無法進入……

做夢斷斷續續的,但流毓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心一直在痛。她希望這是一個永遠醒不過來的噩夢,然而,當爸爸、媽媽和姐姐對她揮手說完再見後,她的雙眼倏地睜開了。周圍已經置換成一個亮堂堂的空間,不管她多麼傷心,心多麼痛,她依然活著,天也沒有塌,太陽還是照常升起,她仍舊得麵對那個殘酷的事實。

到了非常時刻,流毓反而有一種奇異的鎮靜與麻木。她如常起床,有條不紊地將自己打理好。早上時可燁又打電話過來了,提醒她吃點東西。她這才醒悟,從昨天到現在,她的確是滴水未進,粒米不粘。“好好保重自己,這是對阿姨最好的告慰。”可燁以情勸解,讓流毓力所能及地喝掉了一碗稀飯。此後在家的每一天,可燁都有電話進來,叮囑她按時吃飯。

堂親和鄰居也過來了,細密地商討喪葬的具體事宜。叔叔折衷地交代流毓:“近點的親戚你認識,你禮節性地去知會一聲,遠的我們已經通知了。”流毓固執地搖頭,她無法去到每一戶人家裏都講“我媽媽去世了”,她說不出這樣的話。

唯一重要的是戶口銷戶,他們家鄉有個說法,人死了之後要注銷在陽世的身份,才能去另一個世界報到。那麼,就讓媽媽快點找到爸爸和姐姐吧。流毓迅速去派出所辦理了戶口銷頁。當看到打印換回的新戶口本上麵隻有她孤零零的一個名字時,流毓驀然有種淒涼的空寂感。

回到家,他們已經將棺材買回來了,正搭著靈棚。殤不忍睹,流毓集中精神為媽媽換擦洗身。過了一夜,媽媽的身體回軟了。從頭到腳,流毓一寸一寸擦拭,細細默讀媽媽身上的傷,右手食指骨節增大,是她小時候有一次半夜裏發高燒,媽媽背她去看醫生,太著急了關門時手指杵到門縫裏骨折,到了診所也隻是胡亂包一下,後來就不怎麼好使了;左腳腳麵上的疤是鋤地鋤到的,小腿上是被油燙傷的,還有膝蓋、手臂,知道的、不知道的,疙跡斑斑,她看在眼裏痛在心裏。擦完身體之後,給媽媽穿上壽衣,然後入殮。棺蓋合上的那一刹那,流毓覺得身體裏有什麼東西也跟著抽走了,魂肉分離般虛浮。

家裏人絡繹不絕,但流毓沒有心情招呼他們。她一直蜷縮在靈柩邊,呆呆看著媽媽的遺像,整個葬禮過程沒開口說過一句話。媽媽的喪事多是鄰居和親人張羅的,從冥紙錫箔到鑼鑔哀樂,無一遺漏,甚至在送喪過程中,還周到地請了幾個內行的婦女幫忙哭喪。而流毓隻是一臉木然地捧著媽媽的遺像,帶媽媽走完最後一程塵世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