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賦所恃20(1 / 3)

第九章 天無不腐之物(2)

葬禮舉辦完畢,拆掉靈堂,卸下白色裝飾,人群散去,一切又回複原來的樣子。流毓雙腳縮在椅子上,雙手圍著腳,形成一個自我保護的姿勢,暈黃的燈光將她的影子投滿了整整一麵牆。

家裏都是人的足跡,卻沒有人的氣味,在這個冷冰冰的環境,之前凍卻的淚水肆無忌憚地奔湧而出,將她下巴抵著的抱枕浸得濕漉漉的。這是剛上大學的那個冬天,媽媽說N市冷,給她買的一張絨被,拉鏈拉上後就是一個小枕頭,方便攜帶,畢業時她把它帶了回家。大腦稍許休停,就會想到媽媽,一想就哭。她拚命忍住淚水,不斷告誡自己,不要再流淚了,就算眼睛哭瞎,媽媽也不會回來,可是,眼淚沒完沒了,怎麼都止不住,隻能讓它流,流到自然停。

媽媽走得殘酷,留下淚流滿麵的她。

人不在,什麼都不重要了,天亮之後,流毓不理會“三朝複墳”的規定,提著祭籃去了爸爸和媽媽的墓地。按照習俗,昨天媽媽出殯時,她和送葬隊伍隻送到村口。葬靈柩、填墓穴、堆墳山都是叔叔他們完成的。

應她所願,他們在爸爸旁邊安葬了媽媽。小孩子不立碑,爸爸墳墓下方那個無名的小土堆是姐姐的。清明來看的他們,現在衰草搖曳了。流毓為墓碑掃去積月的灰塵,撥掉荒蕪的雜草,再添幾抔新土,然後將水果和香燭供放出來。

小學三年級,早季水稻開始插秧,爸爸和姐姐在秧田裏拔秧,媽媽擔著秧苗帶她去待插水田。南方的春季雨水多,那一天,還伴有狂風大作,他們家的秧田裏立著一根電線杆,電線猝不及防被吹掉下來,漏出的電奪走了爸爸和姐姐。那時候太小,抓不住預感,不像這一次,媽媽不在前,有種感覺似的心神不寧。那會對生命流逝也是懵懵懂懂的,媽媽也隻對她說爸爸和姐姐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不回家裏了,以後就隻有她們兩個人,所以要連同爸爸和姐姐的一起,加倍生活,加倍快樂。她還天真無邪地對媽媽說:“也連同爸爸和姐姐的份,加倍愛你。”媽媽當時聽完後笑出了眼淚。

電力局賠了十幾萬給他們,村裏很多人都說賠得那麼多。可是,人回不來,再多的錢又有什麼意義?那是爸爸和姐姐用生命換來的錢,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動,所以,她們的生活方式沒有任何改變。要獨力扶養她,孀居的媽媽還比以前更辛苦。太多的人對她們不理解,給了很多嘲諷和冷遇。然而,十幾年來,她們母女倆相互支撐,相依為命,一一捱了過來。其實,家裏沒個男人,孤兒寡母生活的艱辛與心酸,不堪回首。那些錢一直存在銀行裏,每年生利息,已經不記得當初賠償的具體數字了。自高中畢業後,她就可以從兼職和假期工中掙生活費和學費,所以,在大三時的一次地震大災難中,她跟媽媽商量了一下,便留下零頭的6萬應急,將20萬捐了出去。

姐姐,那麼遙遠的詞,多久沒叫了?其實,對於那個一卵同生的雙胞胎姐姐,她腦子裏的記憶並不多,但因為少,所以記得牢牢的:姐姐叫流涵,比她大半個小時,她們是在半夜出生的,這就導致了她們的生日不同一天,姐姐星期三,她星期四;姐姐比她聰明,每次的作業都比她寫得快;姐姐唱歌很好聽,下雨天她們經常一邊玩水一邊唱《落雨大》。她偶爾也會夢到姐姐,夢到她們一起走在上學的路上,所以清晰記得姐姐的樣子。別人都說她和姐姐很像,要靠姐姐右手肘肚那斑褐色的胎記才能分辨她們兩個。如果姐姐在的話,會長成什麼模樣?還像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