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置好自己的兒子後,離開以前,馬致遠還在歐葉敏平時喝咖啡用的杯子中放下了馬達加斯加毒樹的籽的粉末,讓歐葉敏今天午飯後喝咖啡時被毒死……”
“等一下!”霍刑警打斷了慕容思炫的話,“你的推理出現漏洞了!我已經調查過,那包馬達加斯加毒樹的籽,的確是歐葉敏本人托住在夏威夷的朋友寄過來的。由此可見,歐葉敏是自殺的,而不是被謀殺的!”
慕容思炫從口袋裏取出一顆水果糖,扔到嘴裏,咬了兩下,才有條不紊地說道:“歐葉敏由於失去了親情、愛情和失業,被生活遺棄,本來的確打算自殺,所以她才叫朋友把毒藥寄過來。可是後來她卻改變了主意,不想再自尋短見。”
“哼!”霍刑警不屑地說,“那麼,那封遺書怎麼解釋?經過鑒定,那的確是歐葉敏本人的字跡。”
“‘生既無歡,死又何懼?生不如死,何處解脫?’這十六個字,的確是歐葉敏親筆所寫。可是單憑這十六個字,我們就能斷定她有自殺之心嗎?她根本不是在表達要自殺的想法,我們誤解她的意思了。”
“你所說的一切,都是你的猜測而已!你說我們無法證明這十六個字是她的遺言,但與此同時,你也無法證明這十六個字不是她的遺言……”
“不,”霍刑警話沒說完,慕容思炫打斷了他的話,“我有證據能證明,歐葉敏所寫下的這十六個字,並不是她的死前遺言。”
霍刑警聽到這裏,劍眉一皺,不再說話,認真聆聽。
而馬刑警,則輕輕地咬著下唇,沉默不語。
慕容思炫舔了舔自己左手的大拇指,對霍刑警說道:“你還記得你在歐葉敏的書房找到的那遝信紙吧?第一頁寫著:‘生既無歡,死又何懼?生不如死,何處解脫?’而其他頁麵都是空白的。事實上,歐葉敏在第一頁寫下十六個字後,又在第二頁寫下了一段話,我們必須把那十六個字跟那段話連起來看,才能理解那十六個字的真正意思。”
霍刑警搖了搖頭:“我可沒看到第二頁上有寫著字。”
“因為那一頁被馬致遠拿走了。”
“啊?”霍刑警聽到這裏,向馬刑警望了一眼,隻見馬刑警的臉部輕輕地抽搐了一下。
慕容思炫接著說:“你想知道第二頁上寫著什麼內容嗎?我告訴你吧。歐葉敏在第二頁信紙所寫的內容是:我最親的人離開了我,我最愛的人也離開了我,我十分痛苦。可是我是不會被挫折擊潰的,我要堅強地生活下去!我已經買下了飛機票,下周我就要永遠離開L市——這個讓我又愛又恨的地方。過去的歐葉敏,那個被生活所遺棄的歐葉敏,已經死亡於L市,離開L市後,我將從無限的痛苦中解脫出來,我將獲得新生。我要拋下過去的陰影,迎接新的開始,投入新的生活。葉文,希望你在天堂能保佑姐姐。姐姐永遠愛你!”
霍刑警聽完,目瞪口呆,好幾十秒後才回過神來,顫抖著聲音問:“你、你怎麼會知道這些內容?”
“因為在第三張信紙上,有這段內容的痕跡。歐葉敏在寫這段話的時候,第二張信紙是墊在第三張信紙之上的,所以雖然馬致遠把第二張信紙拿走了,但他百密一疏,忘記了第三張信紙上雖然沒有字,但卻有第二張信紙的內容的印痕。那遝信紙現在就在證物室裏,你可以隨時去翻看我所說的印痕。”
“……”霍刑警聽得張大了嘴巴。
“你現在明白了吧?”慕容思炫微微加快了語速,“‘生既無歡,死又何懼?生不如死,何處解脫?’所謂‘死’,是指過去的自己已經死亡,歐葉敏希望到別的地方重新開始,獲得解脫。馬致遠把第二張信紙拿走,把第一張信紙留下來,就是為了斷章取義,讓我們誤解歐葉敏的意思,以為她有了自殺之心。”
“你是叫慕容思炫吧?”馬刑警終於忍不住說話了。
慕容思炫沒有回答,甚至瞧也沒瞧他一眼。
馬刑警淡淡一笑,接著又說:“你的推理十分精彩。如果你說的證據是存在的,那麼的確能證明歐葉敏不是自殺的。但是,你仍然無法證明我就是凶手。你剛才所說的一切,襲擊、囚禁我的兒子,在歐葉敏的杯子中下毒,把歐葉敏所寫的第二張信紙拿走,這些事情,任何一個人都能辦到。你憑什麼說我是凶手呢?”
“師父……”霍刑警神色稍微悲傷。
馬刑警擺了擺手,示意他別說話,接著又對慕容思炫說道:“還有,在彭鑫被殺一案中,我也不可能是凶手。當初我以為我的兒子是凶手,所以才幫他頂罪。現在既然知道凶手另有其人,我當然要推翻自己的口供。你還記得奇俠的推斷嗎?要進入彭鑫的家,必須通過繩索爬上去,或從隔壁的公寓爬進去,然而這兩件事,患有恐高症的我都是無法辦到的。你可以去調查我的病曆,看看我是否……”
“不用了,”慕容思炫打斷了馬刑警的話,“即使你真的患有恐高症,你還是能利用某種方法把彭鑫殺害的。遺憾的是,你苦心思索的‘不可能’犯罪手法,已經被我破解了。”
霍刑警沒有說話,他的心中,已十之八九地相信了慕容思炫的推理。馬刑警也沒有說話,隻是臉上露出了不安的表情。
慕容思炫稍微扭動了一下脖子,清了清喉嚨,望了馬刑警一眼,說道:“首先,你進入了隔壁的公寓,來到那間空房子的窗戶前,這時候,你跟彭鑫家大廳的窗戶,隻有兩米半的距離。接下來,你打電話給彭鑫——所用的就是發短信把馬源引出來的那張電話卡,叫他來到窗邊。彭鑫來到窗邊後,你拿出了一份對他來說十分重要的文件,並在他麵前把文件點燃。文件被點燃後,你把正在被燃燒的文件扔在地上,接著假裝離開。
“那份文件對彭鑫來說十分重要。不管是誰,在當時的情況,會第一時間想到:我要爬過去把火撲滅!彭鑫也是這樣想的,眼看文件快被燒完了,他不假思索,便爬了過去。是的,並不是患有恐高症的你爬到彭鑫家把他殺害的,而是彭鑫自己從家裏爬過來讓你殺害的!”
霍刑警聽得呆若木雞,張著嘴巴,久久無法合攏。而馬刑警則緊咬著牙,惡狠狠地瞪著慕容思炫。
“彭鑫剛從窗戶跳下來,你馬上用鈍器攻擊他的頭部,讓他昏迷。彭鑫頭上那被重擊的痕跡,就是這樣造成的。接下來,你用尖刀插進了彭鑫的心髒,把他殺死。然後,你怎麼把彭鑫的屍體送回去呢?方法很簡單。兩個窗戶之間的距離是兩米半,你隻需要用一塊三米長的木板架在兩個窗戶之間,把彭鑫的屍體放在木板上,接著把木板微微抬高,讓木板傾斜,彭鑫的屍體就會向他家的方向滑落,最後落在他家大廳的窗戶旁,即你們後來發現屍體的地方。
“在把彭鑫的屍體送回他家之前,你把馬源的鋼筆放在他的手裏,並在插在他胸口的尖刀上綁了一根繩索。彭鑫的屍體落地後,你一拉繩索,尖刀被拔出來,鮮血濺在地麵上,這就轉移了警方的視線,讓他們以為彭鑫是在自己的家被殺的。你把尖刀拿回來後,解開繩索,再把尖刀扔過去,讓它落在屍體旁邊。
“最後,你來到樓下,利用那根你之前綁在彭鑫家大廳窗戶上的透明魚絲,把繩索拉上去,固定在窗戶上,接著你再把歐葉敏的鞋子穿上,攀著繩索,在牆壁上印上了幾個腳印。至此,一切就大功告成了。”
“為什麼?”三人沉默了數分鍾後,霍刑警忽然低聲說道,“師父,您為什麼要這樣做?”在他心中,絕對不願意相信師父是殺人凶手,然而慕容思炫的推斷合情合理、無懈可擊,他還怎麼能夠反駁?
“我不是凶手!”馬刑警低吼一聲,緊緊地瞪著慕容思炫,“你說了這麼多,隻能說明我有行凶的可能,但卻無法證明我是凶手。再說,我根本沒有殺害彭鑫的動機。幾天前,我是跟他發生過爭執,但那根本不能構成動機。”
“你殺他,並不是因為那次爭執。”慕容思炫冷冷地說。
“那我為什麼要殺他?我是一名警察,他隻是黑社會裏的混混,他犯事,我能名正言順地拘捕他,我幹嘛要殺他?”馬刑警口若懸河地說道。
“那是因為,”慕容思炫稍微停頓了一下,才不慌不忙地說道,“真正的警察,是彭鑫,而你,才是黑社會的成員!”
“慕容思炫,你、你說什麼?”霍刑警全身一顫,心中大震。
“不是嗎?”慕容思炫不等馬刑警答話,接著又說,“我不知道你是否黑社會派來的、混進了公安局當刑警的臥底,但有一點我可以肯定,那就是你跟黑社會同流合汙,給他們提供警方的情報,協助他們犯罪,妨礙警察破案。不管你是不是黑社會派來的臥底,但你為了自己的利益,協助黑社會,破壞社會的秩序,已跟黑社會的成員沒有什麼分別了。”
慕容思炫頓了頓,續道:“至於彭鑫,則是警方派去黑社會的臥底。我已經調查過了,雖然彭鑫總慫恿、強迫一些年輕人加入黑社會,如歐葉敏的弟弟,還有馬源,但另一方麵,他又想法設法地幫助他們脫離黑社會。他在不被組織懷疑的同時,又幫助了一些誤入歧途的年輕人,讓他們迷途知返,同時還為警方提供了飛龍幫裏的情報。他,是一個正義的人。
“我剛才不是說,你是用一份文件把彭鑫引過來的嗎?那份文件,就是彭鑫的警員檔案!當初派彭鑫當臥底的那名警察可能已經掛了,所以隻有那份文件能證明彭鑫的身份。如果那份文件被燒毀,那麼這世界上便沒有任何人、任何物件能證明彭鑫是一名警察!所以彭鑫才會對那份文件如此重視。
“至於你的殺人動機,是因為彭鑫掌握了你跟黑社會同流合汙的證據,他要告發你,而你就先下手為強,在此之前,先把他殺害!”
馬刑警聽到這裏,滿臉絕望,終於兩腳一軟,跪倒在地,不再為自己爭辯。
“慕、慕容思炫,”霍刑警呆了半晌,才回過神來,“這些事情,你是怎麼知道的?”
慕容思炫望了他一眼:“因為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嗯?”
“在我們分開調查的那一個半小時裏,我到了那間空房子,發現那份被燒的文件竟然還有所殘留。而那殘留的部分上恰好寫著‘彭鑫,警員編號’六個字。”
數天後,霍刑警把慕容思炫約了出來。兩人在某幢大廈的天台見麵。
“師父已經承認所有罪行了——這次是真的。他沒有絲毫隱瞞,把犯案的所有細節都說了出來。而他的犯案過程,跟你的推理幾乎完全一致。”霍刑警淡淡地說。
“哦。”慕容思炫的態度仍然十分冷淡。
對於他這種冰冷的態度,霍刑警早已習以為常了。他不以為意,輕輕一笑,又說:“說起來,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師父的?”
“我們第一次到死者家樓下的時候。”
“啊?”霍刑警微感驚訝,“那時候你已經開始懷疑他了?為什麼?”
“因為我看到牆上的那組腳印,隻是到了三米左右的高度。當時我就想,製造腳印的人,攀著繩索,到達三米的高度就停下來,一定有某種理由。後來我聽你說馬致遠患有恐高症,一切就不言而喻了——他也想穿著歐葉敏的鞋子爬到五樓,留下腳印,可是對於患有恐高症的他來說,三米已經是一個極限高度了。”
“你觀察得還真仔細呀,”霍刑警感慨道,“如果我也能加強自己的觀察能力,或許就不會這麼輕易地掉入犯人的圈套了。我不僅掉到圈套裏,甚至在圈套裏還洋洋得意地以為自己破案了,唉——”他說到這裏,苦笑了一下。
“一切是顯而易見的,”慕容思炫說道,“你所以看不清真相,是因為你一意孤行。”
“嗯?”
“你一開始就先入為主地認為,馬致遠是被人冤枉的,你的任務,就是幫他洗刷冤情。這份偏執,讓你隻看到對馬致遠有利的線索,而忽視了其他可能,更從來沒有想過,其實凶手就是馬致遠!
“馬致遠正是利用了你的這種心理,巧妙地運用了反心理戰術,在現場留下了對自己不利的證據。他知道,證據越明顯,你就越不相信是他幹的,因為你會想,隻要是稍微冷靜的凶手,就不會在現場留下那麼多證據。他確信,你一定能推理出他為你準備的那一個偽造的真相——歐葉敏是凶手,她殺害了彭鑫,並嫁禍馬源。事實上,你的確是跟著他安排好的劇本,一步一步地走進他為你所設的陷阱之中。”
霍刑警聽了慕容思炫的話,沉默了良久。
數十分鍾後,慕容思炫忽然丟下一句:“我走了。”便轉過身子,慢慢地離開天台。
在他即將離開天台之時,霍刑警衝他說了一句:“慕容思炫,如果我沒有找你幫忙,師父就不會被判刑了,對吧?”
慕容思炫沒有理會他,走下了天台。
“是的,如果我沒找慕容思炫幫忙,此時此刻,我每天還能見到師父,還能跟他一起偵破案件,可是,”霍刑警歎了口氣,心想,“即使沒有慕容思炫,如果我知道犯人是師父,我會怎樣做呢?我真的能當什麼事都不知道,每天仍然跟師父一起工作嗎?”
他想到這裏,長長地舒了口氣,不禁想起馬刑警被監禁前,最後對自己所說的那番話:“奇俠,直到現在,我仍然堅信我給你灌輸的信念:法律是公正的,它會製裁罪有應得的人。我不懷疑法律,也不痛恨把我繩之以法的人,我隻是為自己所做的事感到後悔和內疚。奇俠,當天我把你從懸崖邊沿拉回來,今天我卻自己跳下了懸崖。路是我自己挑的,我怨不得別人。我會為自己所做的事承擔責任。今後你要好好做事,好好做人,奉公正己。如果遇上什麼事令你動搖,你就想想師父的下場,想想這個師父用名譽和性命換回來的血的教訓!記住,有些事情,你做錯了一次,就永遠沒有回頭的機會了。”
霍刑警想到這裏,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什麼,豁然開朗。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抬頭仰望著太陽,微微地露出了一個欣慰的笑容。
軒弦
2008-10-8
此文發表於《推理大師》2009年2月刊
慕容思炫係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