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那男子“長長歎了一口氣,身體有點兒搖晃”。)
她打破沉默,對他說:你說幾句吧。(她說,“我突然不想說了”。)
男子說:唉,其實,最重要的是曾經擁有過,見識過,知道世界上什麼樣的感情是自己需要的,是真正美好的,這就足夠了。
你說過這些話。
我現在還是這麼看。好多事我平時不去想,不好受的時候大喊一聲,就完了。
……嘿,你說我們能敞開談一談嗎?
男子說:當然能。
可我覺得夠嗆。我們分手都沒說一聲。那時候,疑慮壓得喘不過氣來,現在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說什麼呢?我們都不想展開任何東西。我常想到分手兩年後你有一次來約我出去喝茶——這是咱們這些年惟一見過的一麵,你說一個人開車走到我住的那條路上,停下來,呆一會兒,想想我正在幹什麼,然後開車走了。我知道你也跟我一樣忘不了對方。可所有事情,確實不存在了。這是事實。後來我想到你這麼做,其實是為你自己做,跟我沒關係,我不必太當真。就是啊,不這麼做,心裏過不去,難受,做不了任何事,這麼做了,沒事兒了,該幹什麼還幹什麼,都不耽誤。不做幹嗎呀?至於我,她是什麼呢?她的死活與你有什麼關係嗎?不見麵,不想見麵,其實也有不承擔愛,不承擔對方,不為對方操心費神。什麼感覺都想擁有?什麼都要的人,一般都沒能力承擔起“愛”。所以有時候,我覺得男女之間特別不真實,好與不好都是出自需要。忘與不忘,也是從自己這一麵考慮的,我的確不該把對男人的幻想與他們現實中能夠勝任的攪成一團。我就放下這件讓我感動的事兒了。愛與不愛完全是他自己的事,對方隻是實施對象而已。想到這些,我沒有一點兒願望再見麵,或者再談什麼。何況,說真話的人已經不太能看到了,就像人摔跟頭,摔跟頭時候的表情是最真實的,可你能看見幾回?再說你自個兒願意摔跟頭嗎?有一回和朋友聚會,聽一個朋友說自己的事兒,說有個大熱天,他去看一個年齡比較大、他一直特別尊重的女子畫畫兒,看著看著,他覺得她就是他想找的女子,他走到她背後,伸出手撫摸她的頭發和脖子。比他大的那位女子,頭也沒回,“大熱天兒的,何必呢。”說完,她又自顧自畫起畫兒來。朋友說,聽了這句話,他疲軟了一星期沒出家門。我想,如果要往文化衫上印字,印這句話多好,貼著人的前胸後背。想一想,有一個人身著“大熱天兒的,何必呢?”文化衫,從浮躁的人群中走過,吵架,打鬥,行竊,生氣,耍心眼,悲傷,戀愛,失意,失態,街上行行色色人等,會不會安靜很多?
……
說完剛剛過去的一天他們在冥冥之中的談話,她疲憊地笑了。“世界上所有能看到的、摸到的事物,都是有限的、暫時的,它們存在於你與它們發生連接的那個時候,此後,你和你的感受,都是獨自進行的,你永遠孤立無援——援助也是看得到、摸得到的一時行為,餘下的時光裏,就你一個人。屬於你的問題,是該獨自麵對的,你背著你的問題,走下去,就走到埋藏問題的地方了。比較艱難的是,產生問題、背負問題所要度過的每一天日子。過這樣的日子,需要多少勇氣呢?有時候感覺有足夠的力量對付內心的麻煩,或者叫它們黑暗也不為過,因為在那一時刻,它的確黑暗無比。可邁過這一步,竟又虛弱起來,懷疑自己,懷疑世界,懷疑自身存在的意義。我有勇氣嗎?就自己與生俱來的情形看,大約還是有一點力氣的。這些力量是不是能夠長久?需要鼓勵和激發嗎?我有時祈求上天:再給我增加一些吧!讓我度過每一天時,能夠堅決一些。唉,我告訴你,”她說:“不要相信愛情,就像一個水罐頂在頭上,是你把它放在那兒的,它隨時都可能掉下來,你護它護得好,它就在你頭頂上多呆一會兒,但最終還得下來,你願不願意它也下來。永遠都頂在你頭上,你累死,那事兒也是不可能的,它決不願意老在一種狀態裏。一旦成了愛情的俘虜,你就全完了,我的話你願意聽就記住:誰想誰就完了。”
第二天,她離開我們的旗,先走了。拉扯她長大的祖母,看見我,說:“你多呆一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