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一會兒就來看您。”
病人把眼閉上,半天沒動靜。小鳳用另一隻手抹著眼淚,屋裏那麼沉默,一點聲音都沒有。忽然病人睜開眼睛說:
“你聽!他來了!!”
果然,何大拿著那舊綢子包進來了。他對小鳳說:
“你忘了把這個給她帶回來了。”
“因為不知道這兒有外人沒有,沒敢帶來。你就那麼在手裏明擺著拿來的?”
“怕什麼?他們誰知道我拿的是什麼呢!她好點了嗎?”
“好了。你……回來了,我好了。”病人用力地說。
“他把您的首飾包帶回來了。您收起來吧。”
病人已經不會回頭,也不能仰頭。歎了一口氣說:
“我看不見……”
何大把身子側過去,傾斜著舉著那個綢子包。
“這不是嗎!大奶奶,看見了嗎?”
“看見了,可是……我要它有什麼用呢?送給你吧……晚上,一塊兒……一塊兒吃飯……有熱水嗎?我渴……”
小鳳要去燒水,她的媽媽卻搶著說:“我去燒,我看你還是把如意兒帶來吧,住在我屋裏,大家做伴兒……”又小聲說:“今天恐怕不……不行了,你叫如意兒爸爸先看她一會兒?”說著示意何大看一會兒林大奶奶,何大點點頭,小鳳母女都走出去。
屋內更沉寂了,何大不知為什麼怕起來。人在臨死前是可憐又可怕的呢!他輕輕地把那小包放在病人的枕邊,退後,坐在炕沿上。
病人的眼睛忽張忽閉地好幾次,突然睜眼見何大一個人在旁邊,她想說話,又好像找什麼。何大想也許是找那個小包吧?立刻拿了遞給她。她隻是用手推開,說:“我拿不動……送給你吧!那是我祖傳的……求你收下,我……覺得隻有你配……要我的……”這些話讓她說來似乎太多了,再也說不下去,張著嘴呼氣,吼似的喘著。象牙似的臉上有兩朵玫瑰色。
何大想:她的病要好了呢!多麼紅潤的臉色呀!她笑了,她笑著,她的呼吸聲微細得再也聽不出來了。他想:她要沉睡了。她要痊愈了該多好呢!
“你好一點嗎?”他欣欣地問。
她張開眼睛,臉上的兩朵玫瑰加深了顏色,眸子微動著,她在看什麼。他又欠起身子,叫病人能看見自己的臉。她果然看著他,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臉上卻沒有絲毫的表情。這時臉上的紅色突然退去,眼角落下兩滴淚水,手臂左右擺動著,張著口,像一條初離水池的魚。漸漸地閉上眼睛,手也不再擺動了。他以為她真個靜靜睡去,動也不動地守著她。
小牛的媽端著水壺進來,何大對她擺手說:“不要做聲,她好容易才睡著。”她把水放下,俯身一看,又摸一摸說:“哎呀!完了。她死啦!”
何大不相信,也不由自主地去摸她的額,嚇得縮回手去,他覺得冰涼得比那次求雨時摸的石龜的背還涼!她真的死了,這善良的人!這對他一向有恩惠的人就這樣無言地死去了!何大把臉埋在一雙大手裏,哭了。
此後林家院裏再也見不到她那和藹的、生著一對黑痣的臉孔,再也見不到她那輕俏整潔的身影。代替她的卻是林二繼娶的女人--一個城裏的土妓。
何大因為林家門風已改,就把嶽母和小牛接到他自己家裏去。沒人挽留她們,因為林家唯一的好心人已經靜靜地躺在白楊下,毫無牽掛地安息了。哦,容她安息吧!那疲乏的靈魂。
夕陽下,田間工作完了的時候,常有一個扶著鋤頭,凝然佇立的青年,默無一言地在她墓邊憑吊。
漸漸地他不常來了,任秋風吹著墓邊的荒草,因為何大是小鳳的。
在可愛的四月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