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7章 良田 (13)(1 / 2)

他們覺得聲音太大了,山會不會倒下去?房子要吹毀了吧?洞裏的精靈生氣了吧?因為凡人住得太近了。怎麼辦哪?聽說洞後麵的隱蔽處還住著一條禿尾大蛇呢,據說這蛇是個姑娘生的,它每次去吃奶,那姑娘就嚇暈了,那姑娘的父親一怒拿菜刀砍它,它跑得快隻砍去一截尾巴,從此它就住在山裏再也不出來了,漸漸地也興風作雨起來……哎呀!假如這禿蛇出來該多麼可怕呀!聽說它的眼睛像兩個大燈籠,在村裏常見山上有火球滾來滾去,那就是它的眼睛吧?不!那是狐狸煉丹哪。喲,山裏還有老狐狸精,還能變成人哪,說不定那看廟的老人就是什麼變的……在風雨交加的黑暗裏,在這荒山破廟的深秋的夜裏,他們的心就這麼胡想著。好在風比雨大,天漸漸被吹晴,冷月的光射在這幾個畏縮得像蟄居的冬蟲似的人們身上,他們才清醒地恢複了神思。可憐的人們,就隻需要這麼一線光明。光明來到了,宇宙間才顯出“人為萬物之靈”來。在黑暗裏呀,世界是魔鬼的。月冷冷地隱在古鬆的枝葉間,安慰著這一群受了驚的靈魂,像慈母,光是那麼溫柔、憐憫和慈愛,人們就安心地入睡了。山裏斑駁地承受著這一瀉萬頃的銀光。

匪終於是匪,剿匪軍到了,胡亂招架了一番就逃往別處去,何家人總算結束了這段厄運似的山居,又回到家鄉來。

劫後的老屋,已經零落不堪了,幸虧何大媽還健在,坐在門檻上,見他們來先把歡喜兒摟在懷裏,落著淚說:

“孩子瘦了,想奶奶了沒有?”

“想。”孩子自然地回答著。

衣服米糧沒什麼損失,因為不便攜帶,隻是小雞子一隻也沒有了,何二家的陪嫁衣物不少,但是僥幸匪徒沒有進她的屋子,何大媽和小鳳的屋裏都進去了,看看,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又沒有年輕女人就走了,再也沒有來,何大媽敘述著,又落下淚來說:“我就是想孩子們,一個人又悶又怕……”她又說:“雲子家也沒丟什麼,隻叫人家拉走了一條騾子,有牛的人家倒好,沒人要牛,嫌牛走得慢……”

小鳳從山裏回來的下午就到林家去了。

院子裏已經不那麼幹淨了,有幾堆磚頭,上麵已經被煙熏得很黑,顯然有人在這兒架鍋煮過飯,她的母親一個人無聊地伏在炕桌上睡著,林大奶奶並沒改地方地躺在原來的炕上,不知是睡著,還是醒著,眼睛雖閉著,卻有一條縫,鼻子顯得特別高,嘴微張著,兩隻手在被外,不時地動著,摸著被的邊緣,臉白得像象牙,又像將要吐絲的蠶。

小鳳小聲叫:“媽媽,我回來了。”

“啊!啊!如意兒呢?”媽媽抬起頭來,驚喜地問。

“跟著她奶奶哪!她怎麼樣了?院裏進土匪了嗎?”

“她!唉!”放小了聲音說,“沒有指望了!娘家人才走,後事都預備好了。丟的銀首飾很不少,她倒不在乎,說反正也沒有用了。她隻說等著你哪!你沒見過那些土匪呀,頂不是東西!在這院裏住了五六天,好米好麵地吃著,還打了長工一頓,可把人嚇死,幸虧她病著……聽說好些年輕的媳婦都……咳,都吃了苦……天打五雷劈的土匪!還和官兵打起來了。要不是官兵,說不定什麼時候走呢!廟門上還有槍眼呢……”

“她病得這麼重也沒給林二送信嗎?”

“她不肯呢,她說她死了就不管啦。”

“她還說胡話嗎?”

“少了,出氣的時候還費力哪……”

病人睜開眼睛四處看看,但是眸子已經不靈活了,頸項也硬生生地不能轉動,聽她在喉嚨裏沙沙地說:

“他們倆……怎麼還沒回來?我……我等不了……”

“大奶奶,我回來了。”

病人的臉動了動,不知是哭還是笑,眼睛直直地看著前麵,也不知她看見小鳳沒有?小鳳過去握住她枯幹燥熱的手。她才覺得是小鳳回來了,她的嘴唇上下抽搐著,似乎在哭,但是又沒有淚。臉皮緊緊的,連眉頭也不會皺。她沙沙地說:“何大……哥……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