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鬧市花田
平川市集。
熱鬧的的商業步行街，平坦的水泥道上，行人與花花綠綠的車子車子吵鬧著來來往往，兩旁是擁擠的店鋪。
在大街上，車內店內，各種身份的人接踵著交錯而過。每一個人影的神情動作都盡不相同。漠然，興奮，悠閑，匆忙，幹練神氣，唯唯諾諾。百態流動。
跨出路口，身後平安巷的那種安靜祥和的生活味道便在十幾步內驟然消散得幹幹淨淨。放眼望去，一片五光十色，那繁複的裝飾，令人疲憊的突兀變化的色彩與形狀，盡皆透出一股繁華而辛苦的利益氣息。
如浪濤般湧動不息的喧嘩之中。彙聚著每一個人平凡又獨特的故事，從他們的言語神情中斷續地滲透出來，形形色色地交織在一起，像攪動的泥潭一遍遍不停衝刷著人的耳膜和眼球。讓人感覺自己的眼睛耳朵甚至於全身都在這樣的嘈雜中嗡嗡顫動著。
所以在經常這樣浩瀚混亂的世界中穿行，很多人都學會了讓自己的好奇心和探知力保持一定的麻木，否則一定會被亂湧的無數信息搞暈過去。
眉頭緊鎖地在行人中邁步前行，全身緊繃，忙不迭地躲閃著亂七八糟的碰撞，時不時粗重地歎一口氣。
習慣於安靜地生活和思索，皓月自然是特別受不了這種哄亂得腦子裏一團漿糊不能思考，而且一不留神就會和別人親密接觸的擁擠地帶。感覺像刀山火海一樣糟糕。
不過……另一個家夥就不一樣了。皓月抬頭看了看前麵靈活穿梭在人群之中的一抹亮眼橙色，不禁苦笑默歎。
生性開朗的曉焰和他完全不一樣，對於這種熱鬧混亂的環境，不帶有一點抗拒感，反而猶如融入其中般的天然自在。那琳琅滿目任意挑選的商品，更是讓她如魚得水，興奮得不能自己。馬不停蹄地在各個光彩璀璨的玻璃櫃台或者鐵皮貨架前蹦跳遊走，幾乎是臉貼臉的觀看著，睜大眼睛，麵容上帶著不褪色的新奇與渴慕。
就像是陽光，永遠都不會疲憊。
“小姐，你看看這些紐扣怎樣？這可是進口貨，你看看，這雕文多精致，配上您的美貌，一定能讓您魅力倍增！”
“很漂亮啊，喜歡是沒錯啦，不過有點貴了。喂我說，這些我都要了，你打八折怎樣？”
在曉焰最為鍾情的大型飾品店裏，少女手裏把玩著幾個雕紋精美，鑲有假鑽的白鐵紐扣。抬頭隔著燈火通明的櫃台，與一位短小精悍的中年男子激烈地討價還價。
門外，皓月懶懶地倚在店門口敞開的玻璃門上，似進非進。目光不時地瞥一眼裏麵，無奈又無聊地打著哈欠。來來往往的形色顧客，都選擇繞過這個舉止野性目藏凶光的黑衣男孩，沒人去自找麻煩。
女孩子天生都或多或少地喜歡小巧精致的東西，像紐扣啊，別針啊，戒指項鏈啊什麼的。而曉焰對於這方麵的喜好已經到達了傲視絕大多數人的程度。曉焰第一次請皓月觀賞她的私人收藏時，那一抽屜瞬間閃耀的珠光直接晃得皓月半天都兩眼一抹黑，隻能看見一大堆閃啊閃的星星。如今也有幾年過去了，曉焰的收藏必定是在逐年的豐富著，至於到底到了何等程度，皓月也就懶得再自找瞎眼地去查看了。
店內，曉焰與櫃台老板的鬥智鬥勇已經接近尾聲，最終曉焰憑借著那一副伶牙俐齒，以多買了幾個銷售不景氣的黑色紐扣為代價，得到了八折優惠。趁著老板包裝的空檔，曉焰抓緊時間又趴在櫃台上搜索一遍還有無中意的物件。門外的皓月看到這一幕，微微地呼了一口氣：看來又要換地方了。
目光再度轉向街外人潮，漫無目的。喧囂鬧市之中，總能找到幾個人去樓空的待租店鋪。燈火灰暗，塵土密覆，滿地都是丟棄的破爛。
一整片的陰冷與荒蕪，格格不入地鑲嵌在流動的繁華之間，無人問津。
皓月的目光隔著重重人流，靜靜地投射在對麵一處廢棄的店鋪中。冷冷清清的景象，在燥熱與喧嘩為主宰的鬧市之中，顯得那麼迥異疏遠，仿佛是隱約的幻影，不存在於同一個世界。
看著看著，目光邊角中中雜亂往來的人流慢慢變得模糊夢幻，而那一小片的黑暗孤寂，卻仿佛越來越近。皓月在閑下來無所事事的時候，像現在，常常感覺自己有和空店相似的的氣息。鬧市中的孤獨。
看著周圍的擁擠，被什麼阻斷了的孤獨。
沒有目的，沒有聯係。
出神的時間稍長了一會，待皓月回過神來，卻不見曉焰的身影從裏麵出來。而且飾品店內已經奇怪地騷動起來。有人不停地從外麵圍過來。
原來曉焰在掏腰包時，不小心把同學們送的賀卡給帶了出來，大概就是前一段時間橫掃校際運動會時收到的那些。賀卡上醒目地寫著曉焰的名字。
如今曉焰的名頭因為她那不可思議的完美優秀，已經在整個平川範圍內傳播開。在大多數市民的心中，都能深淺找出這個優異的名字。因而那些好心前來收拾一地賀卡的市民在目光碰到名字的時候，先後都驚奇地叫出聲來。
“咦？這個女孩的名字是歐陽曉焰？”
“是那個平川中學史無前例的全能小天才？”
“真的？在那？……果然如傳聞裏一樣漂亮啊！……還戴著美瞳？這頭發是染的嗎？”
“看看！人家的孩子這麼打扮，老師都不會說什麼，你要也想像人家一樣自由，就給我好好學習！”
曉焰一下子被堆在了一大圈好奇的人群之間，大街上的人本來就擁擠，這一集中更是鬧哄哄的令人想瘋。有請教訣竅的，有看熱鬧的的，甚至，還有小莉那一類的追星族的來要簽名……
而曉焰無奈中充分發揮了她機靈健談的優勢，迅速地挨個應付著，同時以還要逛街為由推辭那些想要進一步行動的人，漸漸地分道向外移動。她可不會忘了皓月，把他給晾在那裏。
此時的皓月正皺著眉頭盯著飾品店前擠成一團的人，腳下慢慢挪遠了一點，手中尖銳的鑰匙不住地摩擦著。他本人自然是超級討厭這種人多混雜的場麵的，可曉焰還在裏麵。度日如年的他不禁感到一陣煩躁，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感覺越來越急不可耐，好像一團啞火在躥騰，憋得他隻想跳起來，把這幫人都打趴下，搶起曉焰就走。
不過他當然沒有真的做出來，這些人也沒錯，隻是不知道自己的好奇心給別人帶來了麻煩。如果真的像那樣做，不僅良心有愧，還會使局麵更加麻煩。理智這種東西，皓月一向是相當看重的。
漸漸地隨著曉焰的移動，人群擠到了屋外。人多的地方什麼人都有，自然也包括如魚得水的扒手。
皓月的目光，敏銳地掃見一個金屬夾子以常人無法察覺的隱蔽動作，伸進了一位胖大媽鼓鼓的後兜。
捏著鑰匙的右手無聲地抬起。皓月半側著頭，閃亮的眼睛眯成細細的一縫，穩穩地鎖定了人群中銀亮的夾子。幾根手指緊緊繃起，短暫的蓄勢後，力道猛然迸射。手指探直。
“當！”
人群中某個即將得手的青年扒手，忽然感覺一股猝然而至的大力錘在自己手心，那隻鐵皮夾子連同他整隻手都被震得嗡嗡亂顫，手中一片麻木。更加糟糕的是在這一瞬間還傳出了相當大的聲音。惹得周圍的人紛紛驚疑四顧，想看看究竟是怎麼了。嚇得扒手連忙縮回了手，於是他這次原本完美無缺的行動自然而然地被打上了完全失敗的終止符號。
扒手還未散去驚惶的心頭瞬間又湧起了空手而歸的惱怒，四下環顧，立刻便發現了不遠處有一名黑衣色布衣的少年斜倚門上，微昂著頭，正冷冷地斜視著他。
看扒手年惱怒並且凶狠的目光隔著人群投射過來，皓月本就窩火的臉色更是再暗了一分。掙起頭頸，雙目凜攏，右手一勾便從兜裏稀嘩一聲拉出一節一紮來長的布條吊滿了叮當作響的鑰匙，全用那種一扯就能掉的繩結係在上麵。黑色的雙目間寒光劃過，大有一言不合，便叫你下半輩子不能自理的架勢。
扒手看著那幾十把磨得尖銳的鑰匙稀嘩搖晃，愣了一下，這才察覺到自己手中的鐵皮夾子上似乎有什麼小小的東西在顫動。
低頭一看，隻見一隻小小的黃銅鑰匙，居然把夾子上的鐵皮硬生生地穿出了一個翻卷的破洞，半截插在裏麵，不住的搖晃著……
再度看向少年身側一串漸搖漸止的鑰匙，青年的頭皮頓時像炮仗一樣炸起來。不顧兩隻眼睛還驚恐地凸瞪著，急忙向少年賠笑欠身。然後在周圍人不解的目光中逃也似的擠出人群，奔竄而去。
“哼。”
皓月撇嘴輕哼一聲，順手將那節布條揣了回去。懶得再理會什麼，再度把腦袋靠在門上，無奈又無聊地望著沼澤般粘稠流動的人群。一會又閉上眼睛。
十多分鍾後。
有麻雀在皓月的頭上肩上蹦了幾下，左顧右盼，然後展翅飛走了。
“抱歉了大家我今天真的有事啊請讓一下！”
“別擠了別擠了！快讓開！沒聽人家孩子說有事情啊。怎麼這麼沒素質！”
在幾位熱心人的幫助下，曉焰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是從越堆越緊實的人群中鑽了出來。抱著購物袋子，看也不看便一溜煙往遠處跑去。她知道皓月肯定會跟過來。
不多時，曉焰的身後出現了一個黑衣服的少年身影。皓月雙手插兜，姿態悠閑，不過那穩健的步伐，卻比一般人要快上了許多，很快便靠近過來。
“現在眼太雜，有事我們一會再說。”
皓月目視前方神色平靜，有意無意地接近曉焰的耳邊時，清晰而低沉的語句迅速地傳遞了過去。
“唔。”
曉焰望著周邊像是得到了消息而有意無意地向自己這邊注意的目光，無奈又略有得意地撩了撩自己鮮豔的橙色秀發。沒辦法，誰叫自己的長相太顯眼了呢。
有幾個秘密，是很少有人知道的。比如自己這鮮亮的發色和瞳色，其實根本就不是染的。據父母說，懷自己的時候，忽然天上砸下來個焰紅色的光團，然後自己生下來就是這個樣子。
曉焰也權當這是個玩笑了，反正自己媽媽的發色瞳色也與常人不同，從遺傳問題上其實也說得通，況且從小就已經這樣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曉焰回頭望了望斜後方裝的形同陌路卻寸步不離的皓月，無奈地聳了聳肩。與自己相反，皓月做人是太低調了，不過自己除了配合也別無他法，就像皓月不會拒絕陪自己逛街一樣。想到這，她小小地歎了口氣，加快腳步向前走去。
大街上，依舊是轟嗡交織的嘈雜聲響。人群中，一道亮眼的身影帶起一連串好奇的視線，輕捷地邁步走過。
被好多目光一直注視著，曉焰自然而然地開始留意自己的形象，低頭看看，今天她為了逛街，身上的著裝可謂是相當的奪人眼球。
上下配套的淡藍色牛仔衣褲，淺藍的帆布衣裝上紋繡著流暢的紅色火紋，吸管粗細，全身都有，卻沒有一處相同，顯得醒目至極。這件漂亮獨特的衣服在外麵可是買不到的，因為這是曉焰那個超有錢的怪老爸托人定製的，從選料到設計，皆是量身定做。再配上曉焰那無瑕的臉龐，鮮豔的秀發眼睛，走在大街上，回頭率可以高到一個相當可怕的地步。
眼珠轉了轉，曉焰偷偷地瞥向身後。皓月還是一身顏色灰暗的陳舊衣服，布料成色很不好，針腳也有些淩亂。因為這是皓月自己裁布縫的，從某種角度而言，這也是獨一無二的絕版貨。
心中定了一個念頭，曉焰不禁為自己的想法竊笑起來，看看四周已經稀少起來的人群，曉焰忽然站定腳步轉過身來，神采奕奕地看著皓月笑。
“怎麼？”
對於曉焰這種有想法就有行動的雷厲風行，皓月很早就習慣了。他自己也是。所以現在的情況他一看就明白這家夥又想要幹些什麼事了。
“皓月！我現在想要去買秘密的東西，我們分頭行動吧？”曉焰亮出一根手指，明亮的眼睛彎成了黃澄澄的兩個月牙，幹勁十足地笑著說。
“哈？”
“一個小時！”曉焰晃晃指頭：“一個小時之後，我們在這裏集合。好啦我現在就要出發了拜拜！你可別走丟了啊，大路癡！哈哈……”
曉焰明顯正為自己突然的想法興奮不已，話也不多說，連蹦帶跳的一溜煙便跑遠了。
站在灰黑色的水泥路上，皓月遠遠地看著曉焰那有如焰火般鮮明躍動的背影，有些懶散又帶點黯然地歎了口氣，仰麵暗自嘀咕：
“又是這樣……為什麼她一點都待不煩這種地方呢，一個小時……唉……”
抬頭看看身旁的一家名為“原野之家”的二層花棚。皓月歎著氣，漫無目的的跨了進去。
花店裏，撲麵而來的是一股溫潤又清新的植物氣息，亂哄哄的噪音都被阻隔在外，皓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不由得耳目一新。原來混沌的鬧市中還有這麼一個地方，和門外相比，這裏無論從氣味還是聲音來講，都是絕對的天堂啊。
“先生，請問您需要什麼？”
店裏的空間不算大，人流量也不多。不一會，身穿深綠色圍裙的老板娘便走了上來。溫文又熱情地問道。
“沒事，逛逛。”
皓月買東西從來都是直奔主題，基本沒什麼逛街的經驗，因此麵對這樣禮儀完美的熱情詢問，多少還是有些不習慣。象征性地應了一聲後，便匆匆避開，自己在花市裏閑逛起來。
碰了個軟釘子，但經曆世故的女老板並沒有表現出多少介意。很快地拿起園藝工具，安靜地照料滿屋的花花草草，臉上依然帶著慣常的微笑。
皓月不由得注意起她來。老板娘看起來有三十多歲的樣子，穿著一身沾了泥土的綠色圍裙裝，手裏的活並不慌急，但也一刻沒有停滯，井然有序，明顯是個勤勞能幹的好主婦。略有滄桑的臉上有著些許皺紋，但不難看出以前一定是個端莊文靜的美人。言行神情中有一種世事中的精明圓滑，但卻掩蓋不了柔婉善良的氣質。
整個人散發出來的，是一種不符合年齡的溫暖與生機。
腳步邁動，目光轉向身邊朝氣蓬勃的植物。形形色色卻又和諧爛漫。這裏是一座不大的二層小園，二層中間空洞，露出亮堂的頂棚，使明亮的陽光可以照進園內的每一處。陽光照耀下，五彩繽紛的花圃錯落有致，沒有一絲色彩的混亂。
每一瓣花，每一片葉，展現出的全都是生機勃勃的飽滿，沒有哪怕絲毫因為帶著功利之心的照料而憔悴的枯黑。蔥鬱的花圃，散發出的是如同真的田野般的安逸與朦朧的氣息。這種純粹的自然味道，隻有真正的熱愛與關懷才能夠孕育出來。
皓月閑適地呼吸著，漫步其中。心中不由得再度對這位花市主人高看了一眼。
不知不覺已經不再注意時間。皓月時而蹲伏細觀，時而漫步遊賞，有時什麼都不看，隻是安靜地體味滿園的生機。他本身極喜歡曠野的自由氣息，當然也會被這裏所牢牢地吸引。
女店主微笑著看皓月走走停停。手裏的活並不停滯。有這樣一個用心欣賞自己心血的客人，要遠比來了一千個把花朵當做純粹的商品、吵吵嚷嚷地拿了就走的賣家還要讓人高興許多。
撩了撩前額沾濕的頭發，直起身子，看到又有幾個顧客從門外走近來。她忽然想起自己那個上樓去搬花的女兒是不是上去太久了。
“哎咿……呦……”
皓月正扶著樓梯扶手，俯瞰著花市一樓春色滿園的畫麵，慢慢地向一樓踱下。忽然聽到從背後傳來了一聲女孩子用力的嚶嚀聲。
轉身一看，隻見一個與自己一般年紀麵容柔弱的女孩子，正努力的搬著一大盆盛放的雛菊花，忽退忽進地向樓梯口這邊走來。兩條柳葉眉毛緊緊地繃起，鼓著腮幫，眼睛忙不迭地從比自己還高的花束間隙中尋找著前方的路，兩條手臂粗細，像花蔓一般蓬鬆整潔的栗色麻花辮垂在腰邊搖擺披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