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3 / 3)

聞山到了北京城不久,字就被乾隆的十一子所賞識,並呈給父皇。乾隆皇帝見到字後,提起筆審視良久,身傍的和坤見萬歲爺遲遲不圈,認為不值得評點,就哈著腰說:“萬歲,此鄉野書生,不值一圈啊。”乾隆看都沒看一眼和珅,說:“不,朕平時見到精妙的字是要圈紅的,但這些字寫得個個傳神,朕不忍圈,怕髒了這字!”乾隆立馬賜聞山進士出身,知巴東郡。

自此以後,藥都寫字的人沒有一個像梁聞山那樣,從不說自己的字不行。但至今卻仍未出一個像樣的書法家。

曹雨平

曹雨平高中畢業後,是從龍灣背著一袋白芍到藥都城的。

十年過去了,他成了一個標準式的牆內開花牆外香的人物。他在藥都論資產充其量是個五十名開外的角,但他在外麵的名氣卻很大,當一個個外國人來藥都直奔他家時,藥都的藥商們一個個都傻了眼,這小子剃頭的拿鍘——做大活了。再過一年,當魏武故居南那片蓋了停,停了蓋的仿古式“中國版畫博物館”掛牌時,人們才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他。

大凡能成點氣候的人總有那麼點傳奇色彩。曹雨平是個木訥少語的人,在這之前沒顯過山也沒露過水,這就使他像六月的雲一樣飄飄乎乎的更加神秘了。論長相,曹雨平確像曹操的後代,大大的腦門,高高的身板,寸長的小平頭,讓誰也不相信他是四十往上數的男人了。他的祖父曾是藥都的富商,父親是美術教師。文革中,祖父死了,父親打成右派回到祖籍龍灣再也沒有回城,曹雨平自然也就呆在了龍灣。曹雨平進了城,賣了白芍,就在城裏一家大車店裏住下了,成了藥都的無業遊民。擺過茶攤,在郵局門前給人寫過狀子,回信什麼的。

當許多人靠倒賣中藥材發了家的時候,他也擁有了讓自己吃驚的存錢。許是受了父親的影響,他從小就喜歡畫畫,而且從童年從未間斷過,沒有紙的時候,也常見他用樹枝在地上畫來畫去的,挺可笑的。現在他的畫以骨感著稱,就是因了當初用樹枝在地上畫的練習,據說這是當今畫壇一位高人的評價。

曹雨平有一位深居簡出年輕漂亮的妻子,叫竹。他的朋友曾對我說他們是以畫為媒的。說是八年前的一天,曹雨平做生意路過天津楊柳鎮,見竹在街上賣畫,他瞅了足足一天,就在竹要收攤時他買下了所有的畫。第二天就與竹達成協議:每年隻畫五幅,三年一次付款三十萬。那時竹才是東方畫院的大一學生。當竹畢業的時候,十五幅油畫以一百萬的高價被曹雨平賣給了日本人。現在,曹雨平已不再做藥材生意了。用他的話說,不賣假藥不賺錢,賣了假藥心不甘。妻子竹,也辭掉了在北京一家畫院的工作,回到了藥都的“中國版畫博物館”,潛心作畫。

曹雨平的畫究竟如何,妻子竹的畫又是哪般功底,藥都人沒見過,也沒那個心情去品味。倒是有人在《美術報》上看過一篇文章,說這個博物館收藏了上百幅中國頂級的版畫作品。

藥都人也時常見許多外地人,從這座仿古式的深宅大院裏出出進進的。但知其然者卻不多。

寒竹

李姓在藥都城雖進不了八大家之列,但也是提起來人都熟知的殷實大戶。到李繼豐這輩時,堂兄弟共有九個,星散於藥都城北關七條街上。李繼豐的太祖曾考中秀才,因此這李家也就有端肅的族風。尤其對女人,丈夫死了不準再嫁,如有風情之事必被溺死。許是法重不傷人的緣故,雖然有過兩個寡居的女人,卻都被族人楷模般地尊重著。

李繼豐結婚半年後,妻子李於氏就有喜了。眼瞧著孩子就要出世,李繼豐卻因著傷寒,死了。李繼豐過三七那天,李於氏因悲痛過分,就提前生出了遺腹女。族長取名李寒竹。

李於氏靠著家裏的浮財和房地的租金,看著女兒寒竹有苦無樂地活了下來。寒竹會說話後特別的活潑,一口一個娘地叫得李於氏臉上漸漸有了亮色。這日子沒過幾年,娘兒倆就一樣地少言寡語起來,族人說寒竹這孩子懂事早,她娘有福了。

女孩十歲後就是過了冬的花,一天一個樣地漂亮、打眼。寒竹十五歲就出落成帶著夜露的花骨朵,一亮一亮地閃著人們的眼。於是,藥都人在議論誰家女兒俊俏時,總想到那常帶一絲憂鬱的李繼豐的遺腹女李寒竹。

位居藥都八大家前列的薛坤成,見了寒竹一麵後就再也不想見其他的女孩,整日間躲在書房癡癡坐著。按當時的觀念,李薛兩家是不那麼般配的。看著兒子一天天變深的眼窩,薛坤成的父親還是托人向李家求了婚。

寒竹嫁到薛家那一年十八歲,和母親嫁到李家時一樣大。寒竹嫁到薛家後,每次回娘家臉上都帶著笑,再看看一表人才的薛坤成,李於氏多了些笑色。

命運就是這樣驚人的巧合。寒竹嫁到薛家一年後,丈夫薛坤成突然中風,未來得及向寒竹說句話,就眼睜著死了。丈夫死了,寒竹從昏死中醒來後,就趴在丈夫身上又哭:你閉著眼走罷,我會像娘一樣把肚裏的孩子養大,我給你守一輩子節……

薛坤成死後三天,寒竹的母親和李家族人來到薛家吊孝。寒竹撲到李於氏懷裏哭得昏了過去。抬到房裏,寒竹慢慢地蘇醒了。李於氏支走眾人勸了寒竹一會兒,親手讓寒竹喝了茶,就隨李家族人走了。

當夜三更天,寒竹在婆婆懷裏,抽泣了一陣後,就再也沒有睜開眼睛。她隨丈夫而去了。喪事是一天辦的,是藥都人百年沒見過的雙殯棺,其隆重自不必說。薛家是藥都的大家望族,州官見寒竹為喪夫哭死,深為感動,便在立牌坊那天,親賜四字:忠貞流芳。

立牌坊那天,寒竹母親李於氏哭得瘋癲,得了魔病。此後,藥都人常見她在寒竹的牌坊前哭訴。而且有人聽到李於氏的哭訴:孩子,別怪娘心狠……

搓澡張

無論幹啥行當一出名,人們就把他的真名給抹掉了。搓澡張就是一例。在藥都城你要說找搓澡的張昌盛,保準你問破嘴皮沒有一人知曉。藥都城七十二條街光大小澡堂就有一百零八家,搓澡的一色赤膊裸背,誰認得誰呀。話說過來,無論你從東西南北哪座城門進來,說要找搓澡張,肯定有人答:去驢市街“仙人泉”。

其實,此時的搓澡張還是個嘴上剛長出絨毛的二十歲小夥子。搓澡張何方人士,師從哪門?沒誰說得清。隻盛傳其祖上曾是滿清翰林,為著什麼一本書被抄斬了。

搓澡張的搓澡絕技與別的搓澡的似無兩樣:先按頭部要穴,搓兩腿、搓前胸、脖子、肩膀、後背,然後是急緩有度,輕捶慢打。

但據每天必搓一次的澡客說:搓澡張就是手神,手手都能探到你的穴位,一遍澡搓過,人整個兒散了架,神仙駕雲一般。

手藝好,活兒多,自然更累,搓澡張整日裏沒直過腰。盡管如此,仍免不了澡客為爭他而動口舌以至拳腳。被那些一身肥肉的人呼來喝去乃是常事。

仙人泉因搓澡張而生意興隆。其它澡堂老板幾乎都許以高於仙人泉酬金數倍的價碼,挖過他。搓澡張沒動過心。用他自己的話說,本事是在仙人泉練的,名氣是在仙人泉大的,咱不做那過河拆橋的事。他內心裏倒是更留戀被老板每晚四菜一壺酒,外加捏腳捶背的伺候。

白天他是搓澡張,晚上便是呼三喝四的大老板。這待遇,哪個老板能給。但令仙人泉瘦老板如喪考妣的是,三年後搓澡張突然無聲無息地不見了。摘牌關門三七二十一天後,瘦老板終於醒悟:許是那婊子養的山島芹子搗的鬼。

三年前的清明節早上,突然有一群騎著東洋馬的日本人來到藥都。沒見聯防司令吳大耳朵的弟兄們放一槍一炮,這些日本人就在大觀樓住了下來。

日本人也真他媽的狂,統共才十三個人,還有一個女人,竟敢隨隨便便不帶槍炮在大街上橫著走。更令人害臊的是,日本人男女同浴,那個日本女人山島芹子竟衝著搓澡張的大名,逢十來仙人泉洗澡,且非享用搓澡張的手藝不可。這一日,山島芹子又來洗澡。泡過之後,搓澡張開始在單間給她搓澡。一個時辰之後,搓澡張從單間從容走出。與山島芹子同來的日本衛兵,見山島芹子沒有出來,便問搓澡張。而搓澡張並不答話。這日本衛兵急進給山島芹子的單間,見山島芹子已死而且被奸。

搓澡張自然被日軍抓住。日軍先割去他的男根,然後劈了他。

從此,仙人泉再沒開過門。而關於搓澡張操殺日本女人的壯舉,卻成了藥都人傳頌的一個熱門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