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3 / 3)

女人說了給景買點東西,鐵柱很快就把這事辦了。收了玉米,縣裏開全縣民兵會,鐵柱就到了縣裏。他開過會後就在商店裏瞅,最終決定給景買兩樣東西,一是一雙紅襪子,二是一把化學梳子,統共才一塊五毛錢。

鐵柱給景的時候,是那天晚上她又來幫他家做什麼。臨走時女人正在涮著鍋,他就把東西從褲子的口袋裏掏出來塞給了景。她沒說什麼就急急地走了。後來,每次發工分鐵柱就趁人不注意時多給景兩分,景也沒說過什麼。鐵柱想,景常幫自己家幹點事,自己又有這個便利,也不是啥大事。秋快盡了的時候,景就說,“哥,你截點布我給侄女做雙鞋吧。”這話雖然是同著鐵柱的女人說的,叫的時候也不帶鐵柱倆字了,但誰也沒有感覺到啥。

下霜後,離村子四裏多地的村子放電影了。那時候,龍灣周圍五六裏之內幾乎每十多天就有一個村子放電影,景也是每場必去的。這天電影還沒放完,鐵柱就推著自行車出去了。又是平原遊擊隊,這電影他看了多少遍自己都記不清了。可他剛邁上一條腿,就聽見一個很細的聲音說,“甭走哩,帶著我。”鐵柱立刻就知道是景了,就說,“走吧。”

開始鐵柱給景說了幾句話,可他感到自己的腰被景貼得有些緊時就不說話了。景也不說話,手卻慢慢地抱住了他的腰。到了龍灣河北岸棉花地頭時,景開口了,聲音比蚊子還小,“下來,我去小個便。”鐵柱就停了,可景下來後並不去,仍站著,鐵柱說,“咋不去哩?”景說,“我害怕,你給我一塊到地裏去。”鐵柱遲了一會兒就推著車子向地裏走。

景走在前麵並不停,身子在沒摘淨的白棉花和月光下就銀亮亮地動,嘩啦嘩啦的聲音驚得秋蟲四處亂飛。到了地中心了,鐵柱怕有人看見就把車子放倒,自己也蹲了下來。景並不向前走了,褪掉褲子,一條線的水聲就呲呲地響起。景沒有站起來,蹲著挪到鐵柱的跟前。這時鐵柱的腦子已大得要炸了,就一伸手把景摟在了懷裏……

男女有了這事,就都變成了偷吃過腥的貓,心也就一天到晚存著這個念想了。

從此,鐵柱和景看電影的次數就更多了,隻要是有電影,不論多遠,就一定得去。可他們再也沒看過一部完整的電影了,有時連到電影場去都沒去過。

神針李

嘉慶年間,藥都曾有一任知府——李廷儀。李知府生得眉清目秀,本是當朝榜眼。但因吏部關節未通,隻放了個知府。好在他是個心胸豁達之人,終也走馬上任了。到任不久,他便一身青衣獨出衙門,被這古城鬧市所迷戀。走著走著,忽見街旁一白眉寸餘白須過胸的老者正給一妙齡女子看病。舉目望去,隻見老者頭上懸一迎風飄舞的布旗。上書:專治未病之人,神針李。

李廷儀彎腰蹲下,“無病何須洽,庸醫自擾之。”說罷,折扇輕搖。

“世上無無病之人,病之顯者有先後爾。”老者瞑目自語。

“先生,我病在何處?”李廷儀一臉的譏誚。

老者白眉微挑,審視片刻後又瞑目自語:“觀你病在滿字。”

任李廷儀再三追問,老者仍不再言語。

話說,三年之後,李廷儀李知府突患怪病:肚鼓如牛,叫春貓一般地苦叫不止。遍請百裏名醫,均搖頭而退。李廷儀忽然記起三年前老者所言,便立令去尋。

李廷儀又嚎了三天三夜後,老者終至。

“三年前,我觀你雙目曲光,必定性貪,故斷你病在滿字。今日驗否?”

在李廷儀家人和衙門上下的哀求下,老者讓其側臥後,忽從空竹杖中取出一枚兩尺半長的銀針。

“如此之針,拿你的命來。”說話間,銀針穿肚而過。隻聽李廷儀一聲厲叫,肚裏的髒水哇地噴將出來。在眾人的驚詫之中,老者悄然而去。說來也怪,老者離去後,李廷儀所噴灑之青石地麵,長出一塊塊銀元狀的圓圈。李廷儀病愈後,就命人扒出帶圓圈的青石,在背麵刻上“戒滿”二字,立於州府門前。

李廷儀後因清正廉潔而官至正二品,那是後話。

知情人說,這滿字碑現仍存於藥都博物館之中。

神剪宋

宋禦史是龍灣出的最大的官兒,傳為唐開元年間禦史,因為官清正被奸臣上奏誤斬。皇帝後知內情,賜金頭厚葬,金頭禦史便在藥都傳了下來。禦史的後人均住在硯瓦池街,以經商為業,獨神剪宋居於油簍巷。神剪宋乃道光年間一剪紙藝人,在藥都手藝道被尊為第一。

神剪宋一生未婚,寓身之所僅三間海青瓦房,鏤花獨門小院,院門上一年四季貼一朱紅紙剪的字號“遠靜居”。“遠靜居”四麵樓圍,視野窄短狹促,實難談遠;油簍巷身處鬧市之中,晝夜人聲喧嘩,更難說靜。“遠靜居”常被人猜測不透,這是題外話。神剪宋也與他的“遠靜居”一樣讓人深不可測:他極少在街麵上走動,有人說,他總是在屋裏不停地用那把一斤重的黑鐵剪絞紙;有人說,他隻有夜裏才動剪子的,白天要麼讀書,要麼看四周擺的唐宋陶器,研究先人的剪紙圖案……這都是來自初來藥都的外地人的傳說。

其實,神剪宋雖然有些怪,但不難接近。早年,誰家閨女出閣,一卷紅紙送過來,到出嫁那天,每件嫁妝都會貼上或花、或鳥、或山、或水、或樓、或閣、或吉祥如意、或丹鳳朝陽、或鴛鴦臥蓮、或月桂飄香、或福壽萬祿、或獅子繡球、或白象鹿鳴、或去龍鳳虎、或龍顏鳳姿、或天馬行空……你有多少嫁妝,就會有多少種圖案,個個如生如肖而妙。藥都大戶婚嫁以有神剪宋的剪紙為榮,賞銀自然不少,但神剪宋隻收十兩。他有個規矩,富戶官家相請,動剪就是十兩銀子,再多也是十兩銀子;其它剪紙隻在“朗古齋”有售,有買不起又想得他一片剪紙者,就要看他的興致,興致好,隨手剪了,白送,沒有興致,“遠靜居”的門你也叩不開。

進了六十歲的神剪宋,就很少動剪了,因為很少有人能分清他徒弟樊鳳祥的活兒與他的差別了。這些年,他最愛的是到德振街清風樓聽戲,興致高時,就動動剪子。這一年“泰和公絲綢莊”周老板的母親八十大壽,在清風樓包了一個專場。因“泰和公絲綢莊”以誠為信,神剪宋就接了請帖。

這一天,神剪宋早早地被周老板的轎子接到清風樓的包廂。周老板來到神剪宋的包廂問好時,見那黑鐵的大剪放在了一張石榴紅紅紙上,高興得整個臉都笑了起來。戲開場了,是清風樓最叫座的“郭子儀上壽”。鑼鼓聲起,在大包廂中的周家幾十號人停了歡歌笑語。好戲光景短,轉眼間大戲謝幕,清風樓大燈全亮,大包廂內歡笑聲又起。當管家把剪紙用大托盤送到大包廂時,人聲立寂。隻見:郭家大院樓閣森然,花鮮樹茂,鳥鳴水潺;文武百官六十六人或坐、或拜、或拱、或揖,散落大院;七子八婿笑在眼上、臉上、身上、嘴邊、眉間,或跪於堂內、或立於堂內;左上角另有扶老攜幼各色看熱鬧之人一片,或羨、或驚、或喜、或歎,生人一般。周老太太一一數來,正好有大限之數九十九人……

神剪宋被周家簇擁著走出清風樓之時,迎麵碰上西門大街富少柳少儒。柳自少恃富而橫行於藥都,看人總是向上別吊著左眼,久而成習,藥都人送其外號——柳眼子。柳少儒一見神剪宋這般勢子很是不悅,左眼向上一吊,“也算了人物!”神剪宋微微一笑,上了轎子。

第二天,藥都都在賤賣神剪宋剪的小人兒。這天上午,睡足了神的柳少儒在六個家丁的前呼後擁下,來到了西河灘鬧市。見貨郎正沿街叫賣小人兒,要了一個,隻瞅了一眼,便一揮手:“全買了!”手下人不解,“大少爺,買紙人幹嗎?”“蠢驢!你看這是誰?”“這,這……”手下人還要還嘴,柳少儒甩手給他一個巴掌,“別說身子了,就憑這眼神……”

一街的紙人兒,柳少儒能買完嗎?不能。柳少儒隻得托周大秀才出麵請神剪宋聽戲,了事。後來,神剪宋停了手。可此事一直傳到今天,小紙人兒也賣到今天。

俊女

金牙叔長得奇醜,四十出頭時卻從江南領回了一個細腰、高挑個、白麵目、大奶子的女人。惹得龍灣幾十個男人痛罵了五六年。不久,這個女人生了個女兒,取名大俊。後來金牙嬸就再沒有生養。

春天來了,小夥子們三天兩頭地來到金牙嬸家站上一會兒。“有事嗎?”金牙嬸總愛問問。小夥子們多是一齜牙就疾疾地走去,“看看大嬸家的杏樹開花了沒有……”夏天來了,小夥子們少不了一天幾趟地來到大嬸的矮牆外,愣愣神。“柱子哥有事呀?”大俊從屋裏出來了。“沒,沒事。看看恁家的杏熟了沒有。”這時,大俊總是大方方地說:“進屋喝碗茶吧。杏還澀呢。”

家裏的不速之客多了,金牙叔才發現女兒真的大了。

大俊十五六歲的時候便有人提媒。金牙叔總是笑笑,“她嬸,你看大俊還小呢。再說,擦屎把尿拉扯個孩子不易,俺想讓閨女多住幾年呢。”閨女到底是人家的人,這碗水到底也要潑出去的。閨女長得俊也是個心事。高不成低不就的,怪難挑的。終於有一天,金牙叔和金牙嬸收下了媒人一個紅紙包的聘禮。

“閨女同意了嗎?”媒人不放心地問。

“小孩再大,也邁過不了爹娘的頭。男子漢大丈夫一口唾沫一個釘,這就定倒了。”金牙叔說這話時聲音朗朗。大俊在西屋裏聽得真切。媒人走後,金牙叔和金牙嬸把大俊叫到堂屋。“閨女,這是男家送來的聘禮,就這樣定吧。是殷實的老家老戶,一家人知書達理的。沒處挑了。”金牙叔一邊吐著煙圈,一邊說。

“那人才小學畢業,我不同意。誰收的禮誰擔著。”大俊說罷,擦著眼,跑回西屋。金牙嬸也沒理會她。六月六是要媳婦的好日子。媒人又拎大籃揣小包地來到金牙叔家。一頓吃喝,講定了婚期:八月十六。

第二天,大俊突然拿出一根繩子對爹說,“不退親,我寧願死也絕不嫁他。”金牙嬸氣得臉青青的。金牙叔趁著未散盡的酒勁,訓了她幾句。倒頭睡了。大俊沒再言語,一臉的痛容。

第三天,大俊照樣地做飯,並抽時間洗了她娘的衣裳,曬幹,疊得方方正正的,送給娘。

第四天,她早早地起來給金牙叔拆洗了被子。

第五天,吃過晚飯,她燒了一鍋水,在西屋裏洗了個澡。

第六天,她的屋門緊閉著。

金牙嬸以為大俊一大早就下地做活去了,沒擱在意上。早飯的時候,仍不見大俊回來,她忽然想起了什麼,臉色惶惶地讓金牙叔捅開大俊的門。大俊穿著整齊地懸在梁下。頎長細白的脖頸上,一道青痕。

金牙叔哭著,“閨女,這幾天我就看你跟往常不一樣,沒料你……”

金牙嬸哭得更傷心,還一邊打著自己的臉一邊嚎啕,“你真糊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