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2 / 3)

清晨,黑蛋咬著半圓的餅子,在隻有雞叫的村子裏轉悠著,黑花白狗搖著擰了一圈半的尾巴跟著他。黑蛋很不高興,幾次用眼瞪這條老狗,狗都沒有要離開他的意思。黑蛋急了,他想去找雲子玩,這狗跟著總是礙事的。他狠了狠心從隻有巴掌大的餅子上擰下了一小口,扔給狗,“回家去!”花狗在黑蛋惡狠狠的聲音中,張口從空中的弧線下接著餅,並不生氣地轉了身,黑蛋一動不動地盯著花狗,花狗走幾步回一次頭,總共回了三次,才終於拐進了一條胡同。

黑蛋來到雲子門前想叫雲子,但又覺得不妥。雲子爹是隊裏的會計,她一般不跟村裏的男孩子玩的,這樣一叫,她要是不理自己那多難看。黑蛋不由自主地轉身向家裏走去,他想找一個什麼東西,然後再來。一路上,黑蛋在想雲子稀罕啥呢。到了家裏,黑蛋在屋子裏轉著圈子找,卻沒有找到一件他認為雲子喜歡的,他繼續在屋裏轉圈。他終於想起前天爹從集上稱回的鹽中有一個很大很大的鹽疙瘩,通體白白的,還有許多楞楞,小雲子一定喜歡。他拿著那個鹽疙瘩,信心十足地直接走到雲子的院子裏。

雲子正好也在家,就她一個人。黑蛋就說,“雲子,咱倆玩吧?”“不玩,娘叫俺看家。”黑蛋就臉紅紅地說,“我給你一個好東西。”說著就伸開了攥得很緊的拳頭,那個白白的大鹽疙瘩就展在了雲子的麵前。雲子有點猶豫地看了一眼黑蛋,就說,“這有啥好玩的,娘說她到城裏就先在大糞裏揀,今年準能給我揀幾樣好玩的東西”,說著挺自豪的。黑蛋就有些喪氣,雲子她爹是會計,她娘是要先揀的,去年她娘就給她揀了好幾個小瓶子,還有一個能呲水的針管子。

雲子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大的鹽疙瘩,心就有些動。“咱玩啥呢?”“咱玩著玩唄,”黑蛋一時也不知道玩啥。說著把鹽疙瘩送到了雲子手中。

玩著玩著,黑蛋就說,“咱玩打針吧。”雲子說,“咱沒有針呀”,說著還做了個向屁股上攮的動作。黑蛋就說,“咱沒有針,可我見俺爹俺娘打過針。”“咋打的?”黑蛋就對雲子說,“有一天夜裏我見俺爹光著屁股壓在俺娘身上,我一問,爹說你娘肚子疼,我給她打針呢。”雲子開始不同意,後來覺得很有意思就同意了下來。雲子就躺在了堂屋當門,褪了褲子。黑蛋也褪了褲子,壓在雲子身上,雲子的臉就紅了起來,“說我不玩了,娘知道了打我。”黑蛋說,“大人都玩,打誰哩。”說著就在雲子的肚子上動了起來。雲子就不再吭聲。

過了不大一會兒,雲子覺得腿上一熱,就一把把黑蛋推了下來。原來,黑蛋順著雲子的大腿根尿了一地。雲子和黑蛋顯然都很害怕,你望我我望你,好一陣不說話。雲子紅著臉出去了。她拿著鏟子進堂屋時,眼睛紅紅的。黑蛋知道了雲子要幹啥,就從她手中要過來鏟子,彎著腰在地上刮,把濕泥刮了一層,又用鏟子把濕泥端到了門外的糞坑裏。

黑蛋從雲子家裏出來的時候,雲子說,“這一點都不好玩,下一次打真針吧。”雲子說話的聲音很小,黑蛋就有些不自在,嗯了一聲。這時,就有人的歡笑聲和叫驢的一高一低的長叫聲傳來,拉大糞的人回來了。黑蛋回頭看一眼雲子,就飛快地向村東頭跑去。

到了場裏,已有兩車子大糞掀了下來,旁邊已有幾個小孩用木棍扒著那黑黑的,臭哄哄的大糞找著,來兵的手裏已經拿著一個銅色的小瓶了。黑蛋連忙找了個木棍從來兵的另一麵扒起來了。黑黑的大糞,用木棍一扒裏麵就黃黃的,臭得黑蛋直皺眉頭。但黑蛋依然充滿信心,他認為自己一定能找到一個針管子。天快黑了,拉大糞的大人都回來了,在糞堆上扒拉的孩子沒有了幾個,黑蛋終於大吃一驚地找到了一個針管子,雖然上麵沾著一層屎,黑蛋想都沒想就彎腰拾了起來。

夜靜了下來。黑蛋把涮得幹淨的玻璃針管子放在被窩裏迷迷糊糊地睡去了。不一會兒,紅紅的大太陽從臭哄哄的大糞中升了起來,雲子也臉紅紅地向他笑著……

城裏的大糞真好,黑蛋沉沉地睡著了。

趙先生

趙先生三十六七歲的年紀,鼻子上架著一副金絲眼鏡,頭發一根一根地向後背梳著。隻有到了路燈都亮了,才能見他坐在人力三輪上,手執一把紙扇,匆匆地來去。給他蹬車的從來都是那個胖胖的,樣子有點呆的人,有人聽到趙先生喊他福哥。福哥是趙先生的本村,也生在龍灣,還沒娶過女人。每當趙先生去酒樓或朋友家會客,福哥總是坐在門外有滋有味地吸煙吐煙。

現在人們就隻能在酒樓前偶爾見到那輛與各式轎車不相配的三輪,福哥總是跟在趙先生後麵同坐一桌的。據說,是從三年前藥都大腕的一次高規格聚會開始的。那天,福哥第一次嚐了一個盤子裏的湯後,就用饃蘸著,大口吃起來,滿桌人先是一愣,繼而大笑。趙先生在眾人笑過後,一個一個地把盤子裏的湯倒在了麵前的金邊小碗裏,端起來一口喝盡,隨後拂袖而去。自此,福哥就與趙先生同桌進餐了,即使是市長請客也沒例外過。

在藥商圈裏,趙先生是個怪人。大凡見過他的局外人也總覺得他別別的,神神的。

其一,他從未坐過什麼轎車,總是福哥的那輛三輪車悠來悠去。

其二,誰去借錢他都借,且從不收別人還的錢,隻不過借一百隻給五十。現如今也成了大款的弟弟例外過,當初他向哥哥借錢時,哥哥拿出要借的錢卻又一把火燒了,沒借給一分。

其三,他有時西裝畢直、皮鞋照人的很新潮,有時又一襲長衫一雙布鞋的挺古怪。

其四,他從不喝酒,但北關的一處院子裏常有不少人吆五喝六地在大吃大喝。不過,這些人多是教師或寫文做畫的一幫閑人。

其五,唉,不說也罷。趙先生一直沒婚配,老母的屍首埋到龍灣河彎後,家裏再沒有過女人,也從未有過沾花惹草的緋聞。像趙先生這樣一等一的人才和數一數二的富名,不可能沒有過女人,人們這種猜測是對的。

趙先生是苦戀過一個女人的,也就是這個女人使他從一個鄉村中學教師成為千萬富翁的。趙先生和他唯一的弟弟是靠老母在龍灣養大的。不是說人窮好讀書嗎,趙先生在短短的苦日子裏一口氣讀到了大學。大學期間同班一個叫玉的女孩看上了他的誌氣,背著爹娘私定了終身。一紙分配介紹信讓玉回到了省城一家機關,趙先生卻回到了鄉村中學。

玉一連寫了三十封信未見回音後,就突然出現在趙先生那間隻有一張木床和一桌書的辦公室。三天後玉走了,趙先生埋頭睡了五天。第六天便離開了學校,從未回去過。趙先生見藥商們的大批藥材外運困難就一身泥一身汗地替別人聯係車,裝藥包。一年後他就成了“順達聯運公司”的總經理。可以這樣說,現在藥都頂尖的藥商都是他的客戶,托運價格低,信譽好。四年後,趙先生就買下了市中心麗人商場,並把那個商場中據說曾羞辱過他和玉的女售貨員,一個什麼官的女兒壓在了身下。

後來,他去找過玉。那天,正下著暴雨,他在玉的樓前一直站著。雨停了,玉沒下來,玉的妹妹送給他一封信。現在這封信仍壓在趙先生臥室的台板下,據福哥酒醉後說,信很短,隻有一句話:她羞辱過你,你又報複了她,我恨你,更愛你。但我已患了絕症,將要走了,忘掉我吧。

從此以後趙先生就成了現在的模樣。

這不,路燈又亮了,他正坐在福哥的三輪車上,悠悠地向城南的芍花公園去呢。

看電影

景喜歡看電影,最愛看的是戰鬥片。

地道戰地雷戰平原遊擊隊鐵道遊擊隊看的有多少遍,她自己都已經記不清了。反正電影裏人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長在了她的心裏。白天沒活幹,她總是在沒人的地方學著電影裏演員的樣子自己演,到了夜裏,床上的景必做的就是把電影裏的人或事在腦子裏過一遍,電影裏的人就活了起來,一言一行一舉一動比銀幕還親切和生動,當然有時裏麵也會有村東頭穿綠軍裝的鐵柱哥和自己。

這一天,銅鑼樣的太陽掛在村西頭那棵最高的白楊樹上時,景正好閑在家裏。從西邊射來的光柱打在高矮不一的土院牆上,東邊院牆的西麵就金燦燦的,有些紮眼,景麵牆而立,右手蜷著四指,隻有食指一伸一彎做扣動扳機狀,這時候她已是電影裏的人了。她正要向日本鬼子開槍的時候,院外就傳來了一個孩子的喊聲“鐵柱叔當兵回來了,鐵柱叔穿著軍裝從軍隊回來了……”

景就一激靈愣在了那裏。這消息來得有點太突然,她感到有點不太可能,心裏就接受不了,咋說回來就回來了呢?自己想過他多少天他咋就沒回來呢,她轉身就想一下子飛過去。剛跑了兩步,她又站住了,她覺得自己應該換上那件紅花白底的褂子,至於為啥換她沒有想。鐵柱哥當兵那年她才十歲,村裏的人送穿著綠軍裝的鐵柱哥到龍灣河那座橋頭的時候她也在其中,隻是那次她被人擠在了中間,鐵柱哥不一定能記住她。她跑到堂屋裏飛快地換上那個紅花白底的褂子跑出堂屋門的時候,突然又停了下來,她覺得自己已是一個十四歲的大姑娘了,不該這樣瘋張,就拽了拽褂子的兩邊,然後才上身穩穩、腳下踩著輪子樣一陣風出了院門,金色的光柱隨即在她的後背飛動起來。

鐵柱是當兵前就已結了婚的,回來的第二年春天第二個女兒就生了出來。由於鐵柱當上了龍灣村裏的民兵排長,人老在外麵公幹,家裏的活就顯得比別人家多了。是從哪一天哪一次開始的鐵柱記不清了,反正是夏天的一個晚上,景就開始來他家幫著幹點事了。說起來這也是自然的事,景的爹此時已是龍灣二隊的副隊長了,景家人又多,幫著鐵柱家幹點事,景的爹和娘都不會反對的。

景到鐵柱家十有八九是晚上,隻有晚上她也才有閑空。活也沒有重活,也就是幫著鐵柱的女人哄哄孩子,喂個豬什麼的。來得多了,鐵柱的女人與景就有了感情,就覺得應該給景一點什麼補償,皇帝還不白使人哩,何況景與自己像一家人一樣。鐵柱的女人就對鐵柱說,“人家景一家人一樣忙這忙那,咱連一尺紅頭繩也沒給人家扯呢。”

其實,鐵柱也想給景點什麼東西,他問過,可她說她啥都不要,她說她喜歡當兵的,就要了個紅五星。鐵柱就覺著有點可笑,這麼個大姑娘了還小孩一樣要這東西。自從給了她紅五星,鐵柱就覺著景有點不一樣了,每次見自己都有些不自然,白天還能看見臉上有些緋紅,這種感覺就讓鐵柱心裏癢癢的,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但這種感覺隻是一掠就沒影沒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