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分就覺得失望,這年月了還興悟,等悟出來了可能也已經失去了。她又過了半個月就請了婚假,她要與君正式結婚了。這時博才知道裏分的先生是她采訪的對象,一個有不少錢的小老板。人家都結婚了自己還有啥想不通的,何況自己還一腦子的事呢,博就把裏分的愛情和婚姻放在一邊了。
可他不能就此與裏分脫離關係呀,裏分婚後還是來上班了。博一見婚後的裏分就覺得有些怪怪的,與過去有點不一樣,後來竟越來越有點離奇。終於在半年後的一天,裏分又找他請假了,原來裏分已與君離了,她想回老家調整一下自己。博就想問個明白,可裏分卻笑笑地把這事給岔開了。半個月後裏分又上班了,與一來上班的那半年幾乎是一樣,一心撲在采訪編稿上,很少言語的。第二年春天的時候,裏分又請了假,不請假不行啊,肚子裏的孩子要生了。博就有點想不通,都離了還幹嘛再要這個孩子,當初應該流掉的。裏分肚子裏的女孩還是出生了。
又過了一年,博很無意地與裏分談起了關於愛情關於家庭的話題,話題還是從一篇稿子談起的。談著談著,博就說,裏分你關鍵是結婚太快了,或者說有點草率。裏分就有不同看法,我是被你與禾竹的故事折騰的,當時我太愛君了,我怕他跟你一樣經不住考驗。博就沒有了話說,這次談話就這樣結束了。從此以後,他們再沒有談過這個話題,裏分想的啥博就不知道了,隻是現在裏分仍然是與自己的女兒一起過著,而且看起來過得不錯。
步行到龍門
龍灣東頭有座宋探花牌坊,因此在外村人眼裏和嘴裏,龍灣也叫龍門。
龍灣是風水寶地,而且也是出過人物的,宋朝就曾出過一個探花李祿,後不知為何又離朝回村。現在,村子東頭還留有探花石牌坊,青石牌坊雖曆經百年風雨侵蝕,但依然保存完好。
李勝昔是個苦孩子,在他六歲的時候父親就因病去世了。他母親是個要強的女人,從此未嫁,帶著他的姐和他一起生活。日子過得有些焦苦,但她卻一直供兒子上學,這也是龍門村的一個傳統。龍門的男人幾乎都粗識幾個字,沒讀過書是被村裏看不起的,而且就是為村子丟人。就是在這種環境中,李勝昔成了民國以後村裏最有出息的人。
李勝昔也更珍惜鄉親的期望,他永遠忘不了考上大學那年秋天,全村人把他送過洵水河的情形。那時沒有什麼交通工具,村裏的老年人商量來商量去,決定要套上僅有的兩匹馬和三頭驢,用太平車把他送到故原城裏的車站。但他拒絕了,他決定自己步行到故原城裏,搭車。村裏的幾個老人商量半天後,答應了,“勝娃有出息,讓他走著去吧,踩著地走出去,今後腳下紮實!”
李勝昔大學畢業就分到縣城,他先是借別人的自行車,後來自己買了一輛,從此以後他就再沒有步行回過龍門,或者從龍門步行出去。當他升到局長的時候,每次回村就有轎車坐了。
第一次坐轎車回村子,他心裏很興奮,既有揚眉吐氣為村子爭光的意思,又有一些惶恐,他不知道村裏人如何說他,他怕村裏人說他人大了,架子大了。多少年後,他還清楚地記得,那天他在車上坐出來一身汗,尤其是脊梁溝子裏都淌水了。剛到村東頭,自己就下了車,讓車停下來,步行著進村。走到村東頭探花牌坊時,猶豫了一會,也正是這一猶豫,村裏人像是事前接到通知,就走出了家門,向牌坊望來。他自己這時真像做錯了事的孩子,腳下很沉,心裏怵,步子也很亂,走不成直線了。進了村,他連忙用遞煙和問好掩飾自己的慌亂。村裏人出來得越來越多了,把他圍在中間。孩子們卻湧向村頭他那輛上海牌轎車。
就在李勝昔不知道說什麼好時,村裏八十七歲的太爺用拐杖指著他說,“這孩子,你這孩子!咋不把小轎車開到牌坊裏呢?咱村過去來過皇輦,來過官轎,現今兒又來了官車,這是祖上的榮耀啊!”這下李勝昔才第一次想到,現在自己坐的車子與過去朝廷命官坐的轎一樣,其實都是一種身份和榮耀的象征。車已經不是一台車了,而是自己身份和官職的體現與象征。
此後,他就把轎車開到牌坊裏麵,因為這是村子的榮光。他不能不這樣做,村裏人也不允許他不這樣做。李勝昔知道,他的事已經不是他自己的事了,他的一舉一動都成了全村子的事,而且自己肩負了續寫龍門榮耀曆史的重任。他做起官來,就特別地慎重而賣力。隨著他坐的車越來越好,官也越做越大,做了縣長、縣委書記,四年前又做了故原市長,用龍門人的話說:龍門還是龍興之地,又出了個知府!
李勝昔所處的時代雖然不是封建的官場,但他也說了不知道多少本不想說的話,做了數不清自己不想做的事。尤其兩年前,他突然感覺自己其實是活在一個戲台上,過去和現在說的話做的事很像一個皮影人,是被許多人或許多事拿捏著在演戲,似夢非夢半真半假。為百姓辦過好事,也辦到很多錯事,有些事以至現在還對錯難分。他感覺自己心裏發飄,腳下也發飄。偶爾自己也散步,但感覺散步也像是在主席台上走,都不會正經走路了。意識到這些後,他心裏感覺說不清的害怕和震動,“當官真能把人當廢啊,坐車坐得連路都不會走了!”
六十歲對每一個人都是個坎。對於像李勝昔這樣的官員更是如此。明年就是六十了,他知道他即將要從市長的位子上退下來了。其實,他是還可以再幹三年的,但他自己兩年前突然意識到自己心裏發空,腳下發飄走不好路時,就給省裏談了。他說自己老了,想把位子讓出來。省組織部長有些不解,問他到底是咋想的,他隻是笑笑,“沒啥,就是感覺腿腳不行了,人老先老腿啊,也該讓我休息一下了!”組織部長更是不解,“這事太突然了,讓我好好想想!”
李勝昔想退下來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想多陪陪母親。母親雖然八十四了,但仍然不願住在城裏。李勝昔每次回龍門看她,總想把她接到城裏,但母親都是那句話,“金屋銀屋不如我這幾間舊屋,住了一輩子了,安泰!”其實,李勝昔知道,母親是不想給自己找麻煩,怕影響他的事,分他的心。子欲養而親不在,這句話李勝昔想過許多次,他真擔心哪一天母親真的走了。
夏去秋來,轉眼間就快到中秋了。李勝昔中秋前就計劃回龍門看看母親。可上麵不斷來人,就是抽不出時間。中秋前一天省裏張副省長來了,十五下午回省城了。李勝昔的兒子大學畢業後分在了省城,奶奶是跟著孫子的,也在省城。但他沒有回去,他早就作了打算,他準備步行回龍門。那天,有了這個想法,自己竟嚇了一跳,“還真能步行到龍門嗎?”
李勝昔接下來的幾天,一直在回憶自己高中時,每次從龍門步行到故原城的經曆。最終,他堅信自己是能走回去的,就是退一步說,走到中間真的走不動了,還可以再打電話叫司機呢。堅定了這個信心,他很興奮,也在做準備,他把自己那雙輕便的旅遊鞋也找了出來。
今天是中秋,雖然才下午四點,街上的人似乎就比平時少了許多。李勝昔換上鞋,換了一件夾克,拎了一瓶綠茶,悄悄地出城了。在街上,有幾個人似信非信地看他幾次,有人想給他打招呼,但最終還是一臉的不解和緊張,並沒有給他搭話。但出了城,就沒有人認出他來了。他心裏很安泰,開始是邁著碎步的,心裏老在想,“別人看見我,會怎麼說呢?”漸漸地,天暗了下來,他腳下反而感到輕鬆了許多,步子也大了,腦子裏就不再想剛才想的那些事了,隻在想,離前麵的公裏標柱還有多遠。
秋風有些軟了,公路兩邊散發出久違了的莊稼秸杆和土地的氣息。歸巢的鳥兒歡快地鳴叫著,加上秋蟲的呢喃,李勝昔感覺到從沒有過的輕鬆。現在他計算著時間,十二分鍾能走一個公裏標柱,他心裏很高興:自己一小時能走十華裏!這樣算來,到了八點他就能步行到龍門了。他也在想,如果他這樣到了龍門,別人肯定不會相信。但他還非要步行回去不行。月亮升起來了,他已經走了三個多小時。現在看來,雖然腳有些疼腿也發硬,但他是完全可以走到龍門的。四十年沒有走著到龍門了,今天快六十歲的自己又走了過來,李勝昔感覺很踏實。他想,自己早該這樣用腳走路了!
龍灣河就在眼前了,月光下泛著乳白汩汩地向前流著。李勝昔來到了橋上,他停了下來,眼看彌漫著幹草煙味的村子就在眼前了。他長舒了一口氣,欣賞著月光下的河水和眼前的村子,他想稍事休息一下,以便進村裏步履更有力。前麵的村裏誰的公牛哞哞地叫了,李勝昔聽著很親切。但突然又感覺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