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楊鳳章進藥都城時人們就沒有見到他那麵錦旗了。隻是身邊多了個那采桑的村姑。自此,藥都城人雖有時與楊鳳章下棋,卻未見一次贏,也未見一次輸,全是和棋。一百多年來,楊鳳章的後代也同樣是無論與誰下棋均無贏無輸,全是和棋。
楊家棋和楊鳳章的名號便流了下來。
吳狀元
藥都這地界兒,自打出了老子、陳摶、建安三曹後,綿延兩千年,再沒出過一位像樣的人物。這地氣似乎真的給拔盡了。康熙初年,終於又出了一位人傑——龍灣老吳家的大公子吳明。五歲便能以“眉先生,胡後生,先生不及後生長”對“眼珠子,鼻孔子,朱子本在孔子上”之句。二十歲及皖、蘇、浙三省鄉試解元第。
康熙二十五年開科大選,天下舉子紛紛進京,但吳明卻不願應考。直急得他老父搖頭頓足。正在這時,藥都三老來訪。
這個說:“咱藥都帝王將相都出過,唯獨沒出過狀元。”
那個說:“因著沒狀元,黌學裏初一十五會文,連中門都不能開,讀書人臉上無光啊。”
“說啥吳解元也得給咱家鄉爭口氣。”其中一個拱手便拜。
吳明一臉感動地說:“三老放心,我吳明去爭這口氣。”
第二天,他打發書童買了個紅紗燈籠,貼上黃紙金字,上書“狀元及第”,下題“藥都吳明。”第三天,即飛馬進京。
到了北京城國子監門口,吳明迎麵碰上一舉子,同樣地手執紅紗燈籠,同樣地上書“狀元及第”,隻是署名不同,“長州金聖歎”而已。
吳明和金聖歎相持半個時辰,同時下馬,同時舉手相拜,同時口出一言:“天下竟有如我者!”
這就叫不是冤家不聚首。
推杯換盞之後,金聖歎提出能否私設科場,相互領教,輸者吹蠟走人。
大陽一竿高,吳明起床知金聖歎不見了。隻留下一字條:小弟不才,下科再考。
吳明斷定金聖歎已離京回了長州,立即飛馬出京相追。
追至傍晚,終於見了金聖歎。
“賢弟何須如此?”
“君子絕不食言。”金聖歎倒頭便拜。
吳明哈哈大笑:“我這番來京,本逢場做戲耳,今科大選理當成全賢弟。況我無意功名。”
會試殿試後,龍虎榜一出,金聖歎果被康熙皇上禦點為狀元。而吳明因讓了狀元也無心回鄉,整日間與廣濟寺和尚下棋誦經。好一個人間神仙兒。
轉眼間康熙六十大壽到了,眾翰林公推金聖歎題金匾祝賀。金聖歎略一沉思,題回文詩一首。這詩不愧為金聖歎手筆,橫能念,豎能讀,倒過來也絲絲入理,全是頌讚皇上壽比南山,功德無量的敬語。但每行讓過字頭,斜著一念,便令人膽寒:“世上若無金聖歎,康熙皇上要完蛋。”隻是眾進士不明玄機罷了。
金聖歎忽念起吳明相讓之情,便提議落上吳明的大名。眾人無異,他便提筆添上一行小字:“今科三百六進士,外加藥都一吳明。”
一天早上,京城突然大亂。吳明起床走出廣濟寺山門,就被一老和尚拉回。
“翰林送給皇上的壽匾出事了,皇上發下聖旨,要把送匾人全部斬首。聽說匾上有你的大名,趕快逃吧。”
吳明隻好落了發,穿上袈裟,離京城而去。
雖然吳明沒爭回狀元,雖然史書上沒有記載,藥都人卻依然世代稱他為吳狀元。
吳老翼
光緒年間的藥都,冬之夜的街巷裏,總有悠長的叫賣聲:“兔——子——有——噢!”這是賣小跑鹵肉的。不知從何時起,藥都人開始稱野兔為小跑的,也許就是始於這個賣小跑鹵肉的老者。老者究竟叫什麼,沒有人說得清,人們都喊他吳老翼,他剛從龍灣來藥都時並不老,隻有四十歲上下。
吳老翼在藥都是第一家賣小跑鹵肉的。他把新鮮的野兔扒皮去髒,用特製的硝鹽浸醃數天,用陳年老湯配以三十六種香料,拿腥去膻,文火鹵製。冷卻後的小跑肉,色澤鮮亮,油浸浸、紫巍巍,透肉見骨。吳老翼總是根據人們的要求,將整兔分成後腿臀、腰脊條、頭脖頸、前腿、胸等零賣。頗得藥都人的歡喜。
這一天的這一夜,吳老翼來到升平戲樓前,手挎竹籃,提氣慢吐,“兔——子——有——噢!”剛喊兩聲,從戲樓裏走出一簇人,走在前麵的少爺打扮,左右各有三個青衣壯年。少爺走到吳老翼的跟前,“老頭,兔子賣嗎?”吳老翼扭身要走,這少爺一步跨來,伸手從籃子拽出一條鹵兔,張口便咬。其它幾個壯年把他的竹籃奪去,把鹵兔拿搶走,竹籃被扔得老遠。吳老翼大喝一聲,“給我肉錢!”那惡少把剛啃了一口的兔子向空中一扔,猛出一拳,打在吳老翼的臉上,其餘各人也向吳老翼打將起來。
“住手!”一聲大喊,一白衣青年飛步而來。惡少群七人,見來者單身一人,忽地圍了過來。這七人正是藥都一霸、西門大街王一尺的大少爺和打手,武功超群,橫行藥都無人敢問。七人一起向白衣青年撲來。隻見被圍中間的白衣青年,動如濤、靜如嶽、起如猿、落如鵲、立如雞、站如鬆、轉如輪、折如弓、快如風、急如鷹、輕如葉、重如鐵,打得圈外的七人團團轉不得入身。打了一個時辰,白衣青年似有所累,略一遲緩,外麵的七人紛紛進招。白衣青年一聲大叫,突然如怒吼雄獅之勇、下山猛虎之威、遊龍險爪之狠、駿馬騰空之烈,立則山之穩、動則行流水,並不先進,但人進必破、破中求進、逢必進……頃刻間,惡少一行,倉皇而去。
白衣青年也是藥都人,姓李名西風,家住問禮巷,乃道教李耳後人。李家也是祖傳武功,但也是讀書世家,從不張揚,藥都人並不知其武學。李西風把倒在地上的吳老翼送到他住的三聖廟,吳老翼並不言謝,且說自己受傷重矣,要李西風每天來服侍他。李西風知他是客居藥都的孤身老人,就答應了下來。吳老翼從此便睡在床上,不起。李西風每天早早來到三聖廟吳老翼的住處,給他送來吃的,有時還要給他端屎倒尿。一天、兩天、三天、四天、五天……知情者都說李西風碰到了罪業,也有罵吳老翼不識抬舉的。但李西風依然如故,吳老翼也依然臥床。
到了第一百天,李西風再來到吳老翼的住處時,吳老翼竟忽地坐起,在屋內伸腿直腰,了無一點病態。李西風見狀,就要告辭。吳老翼示意他坐下,“徒拜師易,師尋徒難啊。我來藥都二十四年終於遇到了你!”李西風不解,吳老翼又說,“那天你不僅表現出了俠義,而且其武學深得華佗五禽戲和藥都獨拳晰揚掌真諦。這一百天來,你又表現了絕好的耐性,你正是我要找的人啊!”吳老翼兩頰微紅。李西風撲通跪倒,“弟子有眼不識真人!”吳老翼拉起李西風,“藥都陳摶老祖所創睡功法及心意六合八法掌,已在藥都失傳一千多年,我從上海而來,就是要將此法傳還藥都的。”
此時,李西風才知吳老翼百日未起,竟是傳說中的道家功夫睡功法。心意六合八法掌的秘理,李西風隻從祖父的口中聽過:以意念為主,體合於心、心合於意、意合於氣、氣合於神、神合於動、動合於空;八法乃氣、骨、形、隨、提、還、勒、伏……但並無一人知其招式內理。
一年後,吳老翼從藥都消失。他不僅把失傳一千多年的陳摶睡功法和心意六合八法掌留於藥都,而且留下了賣小跑鹵肉的行當。每至冬之夜,藥都的街巷依然會有悠揚婉轉的吆喝聲,“兔——子——有———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