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虎
千金虎不是虎,乃乾隆年間藥都一寫字高手——楊時輪的別稱。
楊時輪出生在龍灣。少年聰穎,讀書作畫樣樣讓私塾裏的老先生吃驚。但他卻無意於功名,隻熱衷於練字和拉弦子。這字練得如何沒人見過,隻傳說,他寫的字白天會動,夜裏放光。這弦子——藥都人把二胡稱作弦子,拉得倒堪稱一絕。話說有一年的除夕晚上,全城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紛紛向南門聚去。
都說南門唱大戲了:鑼鼓弦子一個勁兒地響,黑頭、小生、紅臉、花旦一個勁兒地唱。
可藥都人趕到南門全都驚了,哪有什麼戲,隻有楊時輪挾一把二胡從城牆上下來。這一把二胡滿台戲的景兒,使藥都人對楊時輪多了幾分佩服。但誰也很少能跟他攀上話,一則他時常四處出遊,二則他整日間閑雲野鶴般深居簡出。
雲兒沒有根,鳥兒喜叢林。
這一天,楊時輪和書童雲遊至蘇州寒山寺。隻見寺門口有一老媽媽不停地向人哀求,原來她要把眼前這個眉眼兒俊秀的小姑娘賣了。
楊時輪一問才知,原是一個惡霸逼死了她的男人,又要把十兩銀子的債滾成五百兩,三天不還拿她女兒抵債,“把閨女賣了,也不能把她往這個老色鬼的火坑裏推。”
老婦人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訴說著。
“老人家,不必傷心,跟我到碼頭邊的船上,我送你五百兩銀子。”楊時輪話剛出口,書童便小聲提醒:“老爺,咱統共才剩二百兩,隻夠回家的盤纏。”“這樣吧,老人家,明天還是這個地點,還是這個時辰等我。”說罷大步向寺內走去。
晚上回船,楊時輪磨墨攤紙揮筆寫下一鬥大的“虎”字。
“明兒一早,你把這個字拿到當鋪,當銀要一千,當期寫一年。”楊時輪拎起二胡向船頭走去。
第二天一早,書童拿了這個“虎”字一連跑了十家當鋪,沒有一家肯接當。在人們的指點下,他來到蘇州最有名的當鋪——盛泰昌當鋪。字畫櫃夥計看了看字,問當銀多少,書童伸出一個指頭。
“一兩?”
“太少!”
“十兩?”
“太少!”
“百兩?”
“還太少!”
“這字能當一千兩?”字畫櫃夥計站了起來。
正在這時從裏屋走出一個五十多歲的賬房先生。接過字一看,不禁一驚,連忙戴上老花眼鏡搖頭晃腦地半天不語。
“這個虎字也算寫到家了,但不足之處是這隻‘虎’,腳根不穩。當銀九百九十九兩如何?”
雖差一兩銀子,書童沒敢做主。便收起字向楊時輪稟告。
楊時輪一聽,失聲叫道:“是個識家。”
遂向船家借張八仙桌放在岸上,墊平四角,飽蘸大筆,臨風又書一“虎”。
一年之後,楊時輪帶千金來贖字。隻是“盛泰昌”已不見了,據說是失了大火,燒了庫房。楊時輪仍不死心,經過二九一十八天苦找,終在一舊書攤前找到賬房先生。
賬房先生一口咬定,字在大火中燒掉了。楊時輪無奈而歸。三年之後,楊時輪在藥都自家門前突然看到那“虎”字的贗品。自此,便封了筆。
楊時輪沒給龍灣也沒給藥都留下一字,隻留下“千金虎”的美傳。
小文
誌是從龍灣考出來的第三位大學生。他愛上小文的時候,小文正在省城的大學讀曆史係二年級。小文的母親是藥都這個小城裏的一所小學的校長。她是那種生活上很傳統工作上很出色的女人,因此學校裏的教學質量是全城最好的。城裏唯一的一所中專學校——藥都師範就每年都有學生來實習或見習。這樣看來,女兒小文的愛情從這裏開始也是一種必然。這是八二年春天。小文的母親剛給學校裏的老師開過會,誌就從師範學校來到了她的辦公室。誌是去年剛畢業的師大學生,是藥都師範教心理學的,第一次來與小文的母親聯係學生見習的事。因為是第一次來,小文的母親就顯得比過去稍稍在意了點。誌自我介紹後就被讓在了她的辦公桌前的椅子上。小文的母親去倒水的當兒,誌一眼就看見了壓在玻璃台板下的一幅照片,這是一個文靜漂亮的女孩子。
見習是常事了,幾句話就定了下來,無非是什麼時候來學生來多都分到哪個班上。說完的時候茶還沒涼,茶還沒喝一口,就自然還得把話說下去。小文的母親這樣想,何況她也覺得眼前的這個青年很有點學識。說著說著,誌就把話題轉到了台板下的女孩身上。小文的母親就有點自豪,女兒是當年全縣為數不多的幾個考上重點大學的女孩之一,她的話就多了起來。誌離開小文母親的學校時臉紅紅的,他已經醞釀了一個關於小文的重大計劃,可這一點小文的母親一點也沒覺察到。
誌從小文母親的學校回來的第五天,小文就收到了一封信。這是一封飽含傾慕但又不露聲色的信。這種信小文雖然是第一次收到,但她並不緊張,她認定這是一封自己早晚要收到的信。第二周她又收到了署名誌的信,信裏談的都是曆史方麵的東西,有的還很新鮮,讓她這個學曆史的學生感到是從未涉獵的東西,她就很有興趣地讀起來。第三周又收到了署名誌的來信,而且讓她更有興趣讀下去。以後每周小文都能收到誌的一封信,不僅很準時,而且都很有意思。後來,小文就覺得誌的信是一個陷阱,就有些害怕它的到來。可有時晚一天收到誌的信她又覺得少了許多東西,上課老想著這事。
暑假離校的時候,她把收到的十八封信全部看了一遍,才最後得出結論:誌是一個在藥都工作的大學畢業生,而且是恢複高考第一屆的畢業生。小文想在暑假暗地裏看看這個誌,可誌又沒說他是怎樣知道自己的地址,他又是在什麼地方工作的。小文就覺得有點兒擔心,就覺得暑假有點兒太長了。
小文回到大學的時候,她一下子收到了八封信,全是誌的,而且正好是每周一封。她把八封信全讀完後,她有點生氣了,原來誌在最後一封信中說他在暑假時見到了她,隻是她不知道而已。小文依然沒有回信,甚至有點恨誌了,整天覺得自己渾身都被誌的眼盯著。可誌不管這些,他每周還是準時給小文寫來一封信,有時就幾句話,有時卻是幾十頁。小文就覺得有一種被人死死盯住的感覺,她想回封信擺脫這種局麵,但她又怕被盯得更厲害,心裏也有一種想製止收到誌的信的矛盾。就一直沒有回信。決定寒假時一定也背後看看誌,看看他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寒假裏小文終於暗地裏看到了誌。這一看就讓她有點失望:誌原來個子隻有一米六多一點,快有三十歲了,人長得也很一般,與自己讀他的信時的想象差得太遠了。小文就有一種被愚弄的感覺,就再也快活不起來了。她想告訴母親讓母親去製止誌的行為,可又覺得理由不充分,人家給你寫信也沒說什麼,甚至連一個愛字都沒有。她回到學校時還是依然收到誌的來信,小文就沒有了看的興趣,連拆都不拆就壓在箱子底了。誌還是每周一封地來信。
一晃兩年過去了,小文快要畢業了。當她又收到誌的一封信時,她就有一個要查查誌到底來了多少信的想法。她把箱子底拆和沒拆的信一一數了,整整一百封。她的心咚咚地疼了起來,這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啊!她覺得她必須把這些信全拆看一遍,為什麼,她也說不清。當她全部看完的時候,她已成了淚人,躺在床上一夜都沒有睡。第二天,她就寫了一封回信,信很簡單就一句話:誌,我終於被你征服了,下一步你要征服的是我的母親,相信你會的。小文。
小文畢業的那個暑假,誌一連多次到小文的家去找她的母親,可小文的母親就變得很蠻橫,有時竟罵出聲來。誌又一次到小文家門口,小文的母親就是不開門,這時大雨來了,一下就下了兩個多小時,誌就直直地在雨中站了兩個多小時。雨住的時候,小文的母親終於流著淚把誌拉進了家裏。這年的十月一日,小文與誌就結婚了。新婚的夜裏,年齡比誌小八歲個子比誌高八厘米的小文送給誌一件禮物——一個裝滿誌的信的小箱子。
新婚之夜,小文問誌,“你這人怎麼這樣有韌性?”誌就說,“我是從龍灣鄉下出來的,是農民。農民就是這樣,下了種子就一定會有收成!”這一夜,誌哭成了淚人。
後來,誌就從藥都師範調到省電視台當製片去了。小文也從藥都調到了省城,據說在省圖書館做研究員。現在他們的兒子都已上大學了。但每年,他們都會回龍灣一兩趟。
穆鍋盔
藥都的鍋盔是一種獨特的麵食,又名壯饃,厚足一寸,直徑滿三尺。有人來買,用薄如火紙的長竹刀輕輕一劃,嚓地掉下一塊,外脆裏筋,表酥內綿,甜絲絲,香噴噴,富人家直接吃,一般市井人家用其作下飯下酒的菜吃。巴掌大一塊足夠一個成人的晚飯,其筋其軟其酥其脆其香其甜其味其質其色其形,無不堪稱一絕。這說的是穆家鍋盔。清末民初,藥都有四十多家專營鍋盔,但獨穆芳的鍋盔最為有名,人代物名、物代人名,久之,人稱穆芳和穆家鍋盔均曰:穆鍋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