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3 / 3)

但周縣長還是拒絕不了冬梅那馨香嬌喘胴體扭動的誘惑,他的心靈每時每刻都在痛並快樂著。把一個女孩兒弄上床不難,要把她再弄下床卻不易。恐慌、猶豫、激動、難舍難分、後悔、自責多種情緒包裹著他,使他不得開心顏。

春節過後,離換屆越來越近了,省組織部來人考察了;妻子柳楊的神智也似乎越來越不清晰了,女兒燕子距離高考也近在咫尺了。周縣長見冬梅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了,而冬梅的電話自然就越來越多、越來越急,索命鬼一樣。這天下午周縣長收到冬梅一個信息:晚上必須見麵!晚上這場酒,周縣長去不去都是可以的,但他去了,而且喝得特別多,讓一桌人感覺到有點驚喜和感動。結束時就快十點多了,快到家的時候他先下了車,說自己要走走。可他最終還是拐彎抹角地來了玫瑰園小區。他輕著腳步走到602室門前,聲音很小地開了門,沒有開燈,就向沙發那邊走去。他一向都是這樣過來,冬梅也常常這樣坐在沙發上等他。

他確實喝得不少,搖搖晃晃地來到沙發前。沙發上坐著的人兒卻沒有動,周縣長有些急了,彎腰摟住一團黑發的頭,親了下去,“寶貝兒,寶貝兒!”

懷裏的人兒慢慢地站了起來,周縣長覺得不對勁兒,鬆了手。這時後樓突然亮起了燈光,透過射來的微光,周縣長一下子僵在了那裏:眼前站著的竟是他的女兒——燕子!

我們的周縣長真是驚恐無措,無地自容,僵在那裏一動都動不了。這時,他的女兒燕子走了過去,客廳的燈啪地亮了。

燕子又折回來,拉著周縣長的胳膊,“坐下吧。”周縣長像機器人一樣,任由女兒掌控。空氣凝固了,燈光凝固了,周縣長也凝固了,他失去了知覺一樣。

“爸,你愛我嗎?你愛媽媽嗎?”燕子靠在他的右胳膊上問。

“我,我……”周縣長說不出話來。

“爸,我是人民嗎?我媽是人民嗎?”女兒燕子流著淚斷斷續續地說,“你連我們都不愛,你能愛人民嗎,你咋愛人的啊?!”

周縣長終於控製不了自己的情緒,雙手捂著臉,抽泣起來。

抽泣中,燕子打開了一個小小的錄音機。周縣長聽到自己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客廳裏反複回放:我是人民的縣長,人民的縣長愛人民!

大總

大總是鄉下最大的人物。

誰家沒有生老病死紅白喜事,有事了自家人隻顧忙哭忙悲忙喜忙賀,就得有人出來幫著問事,這問事的就是大總;有了生老病死的紅白喜事,就是家境再不行,總要擺幾桌酒席,客人來了就得有問事的,這問事也得大總。更不必說家裏死了老人或中途婦女尋死了,這碼子事多會有些鬧騰,這更離不了大總。

大總不是誰想當就能當,誰都能當得了的。當大總不是自己封的,而是幾個村裏的人抬起來的。當大總首先要江口好,要能隨時隨地喜笑怒罵哭,要能隨時對付刁鑽精憨傻;當大總還要有宰相的肚子、說書的嘴、野兔子的腿;當大總的人多是讀過幾年私塾念過幾年書,通曉五行八作各路繁禮縟節;當大總首先要有一副好嗓子,粗獷圓潤悠揚婉轉聲透山水,一嗓子喊出來縱有千人萬口都能入到每個人的耳朵;當大總的人更要是在地方上做過什麼顯赫的事體,而且所做之事要能讓鄉人至少傳頌幾十年;大總在鄉下走到哪裏都會有人遞煙上茶笑迎揖送;在鄉下上至宗族械鬥下到小兩口拌嘴,大總一到,有時話不出口,事就平了;大總還要有一副金腸玉肚、一個好酒量,三十桌五十桌乃至百桌席都能敬上一圈,且上午喝了晚上還能喝,今兒喝了明兒還能接著喝;鄉下三五村、有時十村八村才有一個大總……大總難當,大總也風光啊。

李老百就是龍灣河沿岸六個村莊的大總。

李老百雖生在龍灣,但人高馬大,十歲就長成了身腰,被爹送到藥都“大生杠局”學徒了。杠局說白了就是專門抬棺的,混跡於五行八作、商賈官紳家中,自然能見到大的世麵。杠局老板想把自己的家當交給李老百時,李老百卻動了心思,跳到“一街春”酒樓當了學徒。再後來,他竟與酒樓老板的女兒有了那事。事體敗露,老板女兒自盡身亡,李老百就回到了龍灣,但再也沒有婚娶。不知從哪一天起,李老百竟做起了大總。到五十歲上,李老百已是龍灣響當當的大總了。這一年秋天,龍灣的鐵匠韓鐵錘四十歲生日剛過,竟突然死了,撇下一個十四歲的女兒和三十八歲的媳婦金花。韓鐵錘的喪事當然是李老百給張羅的。韓鐵錘過了一周年的一個晚上,金花來到了李老百屋裏,“他李叔,你這些年就不想再續一房?”經風見雨的李老百的臉刷地紅了。金花又說,“我也想往前走一步了,你看,你能給我找一個你這樣的人麼?”李老百一時手足無措。說著,金花撲地吹滅了燈,借著月光,背過身子,解開了鈕扣……

五十歲的李老百與金花結了婚後,人就年輕了十歲。當大總,為東家忙了幾天,事後,東家總是要送幾條毛巾、四瓶酒、一條煙、一方肉、一條魚什麼的,擺場的人家送得更多。過去,李老百總是把吃不了、用不了的送給左鄰右舍。現在不一樣了,金花在村街上開了個小店,把這些東西換成錢。龍灣人都覺得這也正常,又不是偷誰搶誰的,沒有啥不光彩的。原來,誰家有事,李老百總是從頭到尾都在東家住的。現在,每晚都回家,人們也覺得正常,有了女人的人了!可後來,突然有人傳李老百每晚回家,總是在腰裏裝上幾盒煙或幾條毛巾什麼的,但都是私下裏傳,並沒有誰見過。這話就像來去無蹤的雲一樣,飄來忽去的。

忽一天,大總李老百辦完順子家的事後病了。從此鮮有出過門,半年後竟死了。出殯那天自然來了許多人,熱鬧非凡。關於李老百的死因多種多樣:有說金花這女人陰盛,李老百抵擋不住;有說李老百裝在褲腰裏的煙出門時漏了下來,讓順子家人瞧見了;有人說李老百當了一輩子大總,臉麵薄哪還能活人……

無論何因,大總李老百從此去了。龍灣此後也再沒出過一個像樣的大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