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2 / 3)

水一樣的日子,淌走又流來。九姑就與這渡口的日子融在了一起。忽一天,日子停了下來,九姑不見了。渡口孤孤的土屋、單單的石碑、細細的小槳就突然間直直地戳在河的上下。北風一停,屋前屋後雞狗的鳴叫,使這裏的水、船、碑、樹、河風、流雲,栗栗顫顫個不停……

這一天,正是光緒十七年十月初十。

八爺

自打那場大饑荒餓死了爹娘,八爺就沒有再胖起來:瘦瘦的,高高的,大風來了都東倒西晃的。八爺是龍灣人你家一碗粥,我家一塊饃養大的,到了十六歲上能出工了,就自己給自己起了個大號王謝恩。沒爹娘的孩子就是地上的雨,東流西流沒了正性,整日間南村賭北村逛,一間破草屋除了炊煙不斷,啥都缺,誰家姑娘都不願跟他。二十四歲那年,本村的寡婦把他喊到家中:孩啊,你要從今兒改邪走正道,我就把你小文妹妹嫁給你。話未說完,八爺的頭就磕在了地上。搬到小文家後,八爺立刻換了個人,不是與小文一道在地裏忙活,就是坐在小文娘倆身邊說笑,讓左鄰右舍的老娘們們羨慕得要死。婚後一年,他進了一次城見做白芍生意能賺錢,死活也要去。可隔行如隔山,折騰了一年不但沒賺回錢,連本錢也沒了。

快過年了他急得如一條喪家的狗,蹬著個破車在藥都城東西亂躥。臘月二十三他喜滋滋回了家。小文娘倆見他從懷裏掏出二千元新鈔和半截斷指,先是哭,後是審,再是罵和勸。他才說了實話:是自己應承下替人討回兩萬元貸款後,當著債主從懷裏掏出刀啪地剁下自己的半截小指,那家人立馬磕頭作揖地捧上兩萬塊錢,開門送人。

兒子滿地跑時,王謝恩就成了眾藥商搭麵就喊的八爺。剁掉左手的半截無名指使他贏得了吉林一家大藥廠的信任,藥材成車成車地發往東北,錢成捆地回到家中。不久,八爺就一路鞭炮地把小文、兒子、嶽母從村裏接進城裏的小樓。

人一有錢話就硬氣。八爺除了發貨點錢就是賭呀喝呀,小文娘倆見與他進來出去的男男女女,戴眼鏡的,穿製服的穿梭不斷,隻要沒人時就對麵流淚。當小文執意要離婚時,八爺就去辦了手續。但讓八爺傷心的是小文娘倆好歹不進他在東關蓋的樓,也不要那磚頭厚的大票,頭也不回地租車回村了。

小文又見到八爺時,八爺更瘦了,長脖子軟麵條一樣再也支撐不住耷拉下的頭。他為了一個二十歲的女人花錢廢了另一個男的一條腿,當他告訴小文那女人裹著他的錢不辭而別時,小文什麼也沒說。

監獄會麵的時間要結束了,小文從懷裏掏出漂著一截斷指的藥水瓶,遞給了八爺。

八爺無語淚自流。

人民縣長愛人民

周縣長是從龍灣考出來的,對農民和底層的感情是深厚的。三年前他剛四十歲,就當選為故原縣的縣長了。發表就職演說時,他說了一句讓故原縣上下一直激動到現在的話:我是人民的縣長,人民縣長愛人民。

在絕大多數人眼裏,周縣長應該是最春風得意、最幸福的了。事業如日中天,政聲很好,兩年後換屆升為縣委書記是板上釘釘的事;妻子隨著他的升遷也成為縣中學的一位數學老師,更為重要的是他有一個叫燕子的女兒,美麗大方而又特別懂事,現在讀高二,與其它幹部的子女不同的是她成績拔尖,考取重點大學也同樣是板上釘釘的事兒。知情人一想到周縣長就都嫉妒,這鳥人,他媽的實在是太幸福了!

可是,咱們的周縣長卻不這樣認為,他常常想起與故原縣名人莊子差不多的一句話:子非魚,安知魚之苦。

四十歲就當了縣長,風流倜儻光彩迷人,那真真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退而美女追啊。何況自己的妻子也真的“周娘半老”且沒有與時俱進呢。兩年前的某一天,周縣長終於還是邂逅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孩冬梅。

冬梅也是一位教師,而且是兩年前剛分到周縣長妻子柳楊學校的。二十二歲的女大學生,青春逼人而又溫柔嫵媚。柳楊第一眼就喜歡上了她,而且不久就把她帶到自己家。那天晚上周縣長也在家,吃飯的時候燕子也回來了,四個人很高興地吃了周縣長下廚做的家庭名茶——糖酸醋魚。席間,燕子也喜歡上了冬梅,兩個人姐妹一樣的親熱,燕子自然就冬梅姐冬梅姐地叫開了。柳楊心裏蜜一樣甜,周縣長也說不出原因地特別興奮。那天夜裏,周縣長與柳楊都享受到了久違的魚水之歡、床幃之樂。

接下來的日子,冬梅來周縣長家的次數便多了起來,而且周縣長在外麵的應酬也明顯減少,周縣長一家和冬梅在一起吃飯聊天的次數自然就越來越多。冬梅是一個很有眼色的人,到了這裏就像在自己家一樣,一點也不外氣和生分,做飯洗碗、燒水泡茶、陪燕子聊聊學習,與一家人沒有兩樣。可半年後,準確地說應該是沒有半年,冬梅卻突然很少來周縣長家了,後來竟一次也不來了。周縣長就問妻子柳楊,“冬梅老師,談朋友了吧,有段時間沒來了呢。”柳楊就答,“這姑娘心高,不會輕易看上誰的,說是在考研吧。”周縣長就點了點頭,表情很複雜的樣子。

年底到了,縣裏的事也許更忙了,周縣長每天都回來得很晚,不在家住的次數也越來越多起來。柳楊終於還是知道其中的原因了,她的丈夫周縣長與冬梅真的好上了。悔恨自己引狼入室的同時,蒙騙和屈辱使她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窩囊慵懶、魂不守舍、摔杯踢門。最需要不停收拾的家和女人得不到收拾,自然家已不家,人亦非人了。她的聰明女兒燕子自然也看出了問題,因為每到深夜她都能聽到周縣長與母親的爭吵打鬧。

燕子知道爸爸和媽媽是出了問題,這個家也出了問題,而且是不小的問題。但她知道之所以都避著她,是因為再一學期她就要高考了。她理解爸媽的苦心,就不摻和,表麵上沒事人一樣,一進家就笑嗬嗬地向爸向媽報告自己考試的好消息。其實,周縣長知道女兒燕子知道了自己的事,他麵對自己天真無邪的女兒,心裏很難受,心如刀剜,他覺得對不起自己的好女兒。於是,他去玫瑰園小區的次數也在控製。冬梅是個可人的銷魂的女孩子,可是,她蛇一樣把我們的周縣長纏得越來越緊,幾乎就要透不過氣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