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他個鳥,兵來兵擋,將來將擋,打就是了。”李大信不以為然地隨張浦下塬。
塬似一個巨大的駱駝,下麵是一片廣茂的方圓數裏的草場,中有駱駝泉、駱駝湖,周邊有十數丈至數十丈不等的天然黃土壁,形成屏障,遮擋著風沙,黃土壁上不知道哪朝哪代什麼人掏的無數洞穴,可供人畜居住,這裏就是巨大的西北邊貿集市,駱駝口。
安國臣就住在宋駱駝口榷利轉運司衙門。此衙門乃漢朝建立,經隋唐五代傳至宋。集市凋落後,轉運使鄭文寶,改任陝西轉運副使,到鹽州主抓鹽稅,這裏隻留下幾個兵丁守護。李繼衝一來,幾個兵丁也跑了。現在,這裏成了安國臣的大本營,開衙理財。
張浦和李大信回到衙門大堂時,安國臣正在向陸續前來的商隊宣布稅收規定。安國臣已經不知道重複多少遍了,口角滿是白沫,但聲音仍舊洪亮:“各位,咱再重複一遍,稅律是十抽二。原來是十抽一,可現在天下不太平,咱得養活兵馬保護交易,多抽的一成是養活兵馬用的,各位有異議沒有?”
眾商人異口同聲:“應當的,沒有異議。”
安國臣搖晃著大腦袋嚷嚷:“那就請各位幫忙轉告,免得同行們說咱破壞規矩。”
張浦見安國臣一時不能脫身,便先入後堂,命人道:“去請繼衝軍主夜裏來議事。”
傳令兵應聲去了,張浦命黑木打開一個竹筒,取出一張羊皮地圖,在案上展開,望著地圖思索起來。這是平夏軍自己繪製的駱駝口地圖,周圍靈州、原州、涼州三個宋軍軍事重鎮呈品字形包圍。這裏的稅收原歸這三州。在這裏設市聚財,無異於虎口拔牙。
夜幕降臨,口幹舌躁的安國臣陪著匆匆而來的繼衝進入後堂,張浦還在燈下觀圖。安國臣扯著依舊洪亮的大嗓門兒,嚷嚷:“黑木,這都什麼時辰了,怎麼還不開飯?你想將張公餓死咋的?趕緊給咱弄壇酒來,渴死我了,這茶水怪了,怎麼就不解渴……”
張浦抬頭和李繼衝相視竊笑。黑木捧起一壇酒,送給安國臣,笑道:“誰讓你老有告示不用,非扯開嗓門兒喊叫。”
“扯嗓門兒喊舒服,你管著嗎?”安國臣笑著大口喝酒。
黑木命人上飯。說是飯,其實就是大塊煮肉。張浦望著肉暗暗皺眉頭,這些天一直吃肉,不是煮肉便是幹肉,吃得他一見肉胃裏就泛酸水。安國臣見了,扯開大嗓門兒笑著喊叫:“巴郎子,將咱們今後晌烤的饢拿些來,再把醃的菜取些,給張公換換口味。”
安國臣的隨從笑嗬嗬地送上烤得金黃的饢,並端上一碟醃野菜。張浦大喜,連連稱謝,禮讓李繼衝、李大信,二人搖頭,抽刀割肉,大嚼起來,張浦這才有滋有味吃開。
吃喝一陣,張浦開門見山說道:“安公、繼衝,駱駝口市一紅火,勢必會引來宋軍。你們準備如何應對?”安國臣搖頭笑道:“打仗的事咱不懂,還是讓二軍主說吧。”
李繼衝端起酒碗,喝口酒送下口中食物,沉吟道:“咱已經將藥女岩鷹的哨綹全都調過來,分別潛入靈、涼、原等各個軍州,宋軍一有風吹草動,咱便會知道。咱與鬼二和魏五二兄長有約,若宋軍出動的少,咱自己打,若多,大家一塊打,應該沒甚了不得。”
張浦點頭,笑道:“若單從作戰角度來看,應該沒什麼問題。但要想完全保證市場不受影響,就顯被動了些。若是宋軍三路出擊,爭奪駱駝口,我軍實難保必勝。為此,我們應主動出擊,創造出與我們有利的局麵。具體方案如下:一,令莊浪鬼二向原州方向運動,製造一些響動,使肅原守軍不敢擅動;二,令來羅魏五向涼州方向移動,牽製涼州宋軍;三,令藥女岩鷹假扮成大首領,頻繁在靈州周圍出現,迷惑靈州守軍,不敢輕易出動;四,設法令回鶻與吐蕃積極整軍備戰,進一步牽製涼、原二州宋軍。如此一來,隻要哨探盯住靈州的宋軍,我們便基本上可以高枕無憂了。安公、繼衝以為如何?”
“妙極!化被動為主動,這才是好買賣。”安國臣鼓掌。
李繼衝笑道:“好是好,可咱卻撈不著打仗了,悶死人。”
張浦道:“百戰不殆不如不戰而屈人之兵。咱來駱駝口的目的不是打仗,是聚斂軍資為民開辟生路,能保證一仗不打才是大勝利。官爺日前已經前往吐蕃、回鶻會潘羅支與祿勝,結盟籌措馬匹兵器。咱被宋人滅亡,就該輪到他們。我相信潘羅支、祿勝都不是傻瓜,會心照不宣地協助咱們。倒是咱們不能掉以輕心。”
張浦嚴肅起來,凝視著李繼衝道:“二軍主,你得保證照咱說的辦,咱才能放心地離去!”
李繼衝笑道:“張公盡管放心走,還有那麼些大事等你辦理。咱沒仗打手癢了,便左手擊右手,絕不會擅自出擊!”張浦笑逐顏開:“如此說來,咱就可以放心去烏白池了。”
鹽州,顧名思義,是產鹽的地方,盛產青白鹽,有詩讚曰:凝華兼積潤,一望夕陽中。素影搖銀海,寒光炫碧空。調和偏有味,生產自無窮。若使移南國,黃金價可同。
夏州西五百裏是鹽州。鹽州東北有鹽池,名烏、白池,盛產青白鹽。烏白二池,煙波浩渺浩浩蕩蕩幅員百裏。鹽生在岸邊如冰淩似碧玉,朝聚暮合,夏暖冬寒。年深日久堅若岩石,羌人鑿之為枕,有醒腦明目去火止眩之功效。其碎者類顆鹽,民采得鬻之。
宋同唐以及更早些的朝廷一樣,鹽是除去糧食之外的第一要緊事,也是收益最大的一項。此時鹽有四種來源,出於海,出於池,出於井,出於崖。出於海與井之鹽都須煮,出於池之鹽得種,因此曰煮海,種鹽。種者,在解州安邑兩地,墾地為畦,引池水灌溉,謂之“種鹽”。種鹽的說道很多,主要的是必須有南風,必俟南風起,此鹽遂熟,風一夜起,水一夜結成鹽。如南風不起,則鹽不成。如同種莊稼,旱澇無收。
煮海、煮井者名“灶戶”,種鹽者名“畦戶”。比較起來,烏白池的鹽戶,就比內地的鹽民幸福多了。在鹽池邊隨意鑿岩取鹽,不種不煮,直接食之。其味兒比煮種之鹽,卻更勝一籌。